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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
她回头,眼睛闪了一下,像水上的反光。
“怎么跑这儿来了?”
“你怎么也来了?”她反问。
“出来透透气。”
阿蕾掉过头去,恢复原来的姿势,好像身边没有人似的。
无花也看了看湖,然后偷偷看她,一个暗夜中的女子,那样悲喜不定的,那样忘我,像花,在黑暗中一瓣一瓣地开,不由暗暗起了惊悚。此情此景,好像在年前的梦里出现过,里面的女子不是她,里面的水是,月是,心惊魂动也是。
只听她说:“这个湖真是美的让人伤心。”
他想说什么,这时一阵风起,微波粼粼,他就改口说:“进去吧。”
阿蕾说:“你说什么?”
“我说,进去吧。”
“不是这个,是你前面想说的。”
无花说:“没什么,想起了一句古诗。”
“是什么?”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阿蕾整个呆了,出神地问:“这是谁写的?”
“梁武帝。”
“是个皇帝?”“皇帝怎么写得出这样的诗”
无花觉得必须转换一下现在的气氛,问:“你进去吗?”
阿蕾说:“不进去。”
她不但不想自己进去,根本也不想他进去。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停留了太久,说的太多了,就说:“那我先进去了。”
就独自上了湖堤,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到晚餐结束,阿蕾也没有出现。
阿蕾一直在湖边坐着,一个人,无花也没有再出现。她觉得他完全是故意的,一赌气,直坐到了太阳快出来,才浑身冰凉的回到房间。
第二天大家都回去了,但是因为航班的关系,要分期走。
阿蕾是第二期走,拉开车门一看,只有无花一个人。两个人不是同一航班,但是只相差20分钟,就一起走了。同一辆车,突然只剩两个人,加上昨晚不了了之的谈话,一时车上的气氛有点儿古怪。
送的人不是大刘,是大刘的一个朋友
阿蕾问:“大刘呢?”
他说大刘一早去送张书记了。
说着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竹篓,说:“这是大刘给你的,他说你喜欢。”
阿蕾奇怪的接过来,是个轻巧的篮子,表面盖着一层绿叶,拉开一看,哦,下面是满满一篮的木棉花!都是半开的。这次旅行一直没有到来的感动,原来在这里等待着她。
无花说:“真好!”不知道是说花还是说人。
阿蕾浅浅地笑了一笑,没有回答。心里想:也许就是这样,不指望的才会有惊喜 ,只要指望了,总是失望,最多就是一个不失望,惊喜却是不会有的了。
阿蕾把叶子重新盖好,小篮子被郑重地放在膝盖上,是决心带回家的样子。
进了候机厅,大刘的朋友不在了,只剩下阿蕾和无花了。办完登机手续,两人隔着一个位置坐着,谁都没有说话。阿蕾的航班在先,但是离她起飞也还有一个小时,送的人怕路上耽搁,出发太早了,结果让他们必须呆在一起这么久。
无花看阿蕾东张西望,是打定主意不轻易开口的样子,暗暗叹一口气,这个女孩子,气性太大了,幸亏这些天没有惯着她,要不然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嚣张。
但是终不能和她一般见识,就说:“时间还早,去喝点饮料吧。”
阿蕾说:“你是和我说话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无花好笑地说。
这么多天,都像鱼一样,没怎么用声带,忽然有人和我说话,我不习惯。
阿蕾说。居然把昨天晚上的见面抹的干干净净。
“是吗?那天在山上那么喊,怎么没有用声带?”
无花见她突然发难,也用同一种语气还击。
阿蕾知道那天他都听到了,微微一笑,又立即收住。但是因为那一笑,气氛已经缓和下来了,无花再说:“走吧。”她就站起来跟他走。
无花要了一杯水,阿蕾要了杯芒果汁。
“好喝吗?”无花喝了一口水,用怀疑加同情的神情,看着她面前又浓又黏的黄色液体。
阿蕾说:“不是现榨的。这种罐装的果汁不好喝。”
阿蕾暗暗羡慕起无花的水,纯净清澈,看着都止渴。
安静了一会儿,无花好像出于礼貌的问:“这次玩的高兴吗?”
“你呢?”
不好,阿蕾把球踢了回来。
“挺高兴的。”
阿蕾横他一眼,心想,那为什么不理我啊?但是现在说出来,好像撒娇似的,而且就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她伤心地想,无花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残酷。在过去的几天里,时间、环境都那么好,如果有一个出色的男人出现,而且好好待她,她会多尽兴、多快乐啊,这几天会是她一生中都愿意回想的愉快的时光。
可惜无花不能。
旅行刚刚开始,无花就出现了,暗示了一种完美的可能,但是那珍贵的几天过去了,无花没有让那种隐秘的可能绽开。
季节、天气、湖水、木棉花,都成全她,但是无花不成全。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
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阿蕾觉得无花是不可原谅的。他根本是不在乎她,这几天哄得所有人都高兴了,现在想最后顺手哄哄她,他凭什么这么自信?他想的太美了。阿蕾决定不让他如意。无花知道阿蕾的心思,但是一个女人在面前生气,总是对男人的一种压力,他越想缓和,阿蕾就越生气,阿蕾越生气,无花说话就越小心,看他说话小心的样子,阿蕾就更来气。无花好不容易想出一个话题,总像一股太细小的水流,根本不能形成湖泊和绿洲,很快就在沉默的沙漠中蒸发了。
于是就沉默,一旦铁了心沉默,沉默也就不难堪了。而且因为两个人都沉默,好像倒有了默契。
慢慢地,沉默开始让两个人安顿了,两个人放松了,姿势柔软,神情恍惚,各自出神起来
远远看去,会觉得他们是两个最知心的人,只要一盏枯茶,相坐枯坐,千言万语都不用说出口的那种。
时间没有因为安静而变得滞涩,很快,阿蕾的航班开始登机了。阿蕾一惊,起身要走,又想总要道别吧,就站住,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无花说:“我送你。”
阿蕾说:“现在又没人看着,你何必呢?”
无花说:“你觉得我在乎别人怎么想?你不了解我。”
无花把竹篮递过去“别忘了,带着它,一路都会有花香。”
她接过去,正正的看着他,好像在思索什么,而且绞尽脑汁。
他又说这种话了,就像昨天晚上突然说的那句诗,叫人以为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肯,但是他其实是不肯的。
最后她意识到什么了,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转眼就崩溃了,突如其来的委屈扭曲了她的脸,她掉头就走,走的像飞一样。
无花急急地结了帐,赶出去看见她长发飞扬的在前面,连背景都是伤心。无花心里着急,几乎想跑,又不好意思,只好脚下加快,等到要追上了,她已经进了检票口。
无花喊了起来:“阿蕾。”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没有回头,抬手在脸上抹了一下。
无花再喊:“阿蕾。”她好像停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又往脸上抹了一下。
起飞时,无花突然想到一件事,自己没有她的电话号码。阿蕾也没有他的。这么多天,他们彼此连电话都没有交换过。一直以为会有一个机会,让他们单独聊聊,在彼此的通讯录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或email。可是等到单独在一起了,意料中的一切都没有出现,只有不明所以的伤感。
当然可以找别人问,但是那样笨拙和刻意,不是他无花的风格,也不像阿蕾的,那么说,今天分别就不会再见了。她知道,所以她哭了。
这样的失落不是第一次了。有很多次了,当时,母亲问他真的爱上那个女人吗?他以为有的是时间跟母亲讲,他一直在想着该如何倾诉,可最后却是母亲忽然去世,让他再也没有机会倾诉。心情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无花想:真他妈有病!他骂的是自己。
一缕熟悉的香气在他的周围萦绕了一下,然后散去。
木棉花,这种香,真的要用馥郁来形容,阿蕾的性格也是。那是人家送给她的,她是应该有人给她送花的,她也配得上这种花,是她和木棉花照亮了这次旅行,对无花,她以后会怎么想呢?她会不会故意把这次旅行忘了呢?
有时候,人要忘记什么,是会真的忘记吗?
刚才,两个人对面坐的时候,木棉花的香气清透肌肤和呼吸,让人心里安静,好像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再没有心事的渣滓了。恍惚间,无花想起来了一件事,一件忘不掉的事。
去年,另一个女人,他和她也是在网络认识的,他和她就像一个贝壳的两半,非常相像,非常地投合,一见如故的让人惊喜,他们相见过好多次,他们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系,总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后来就没有了后来。
但他还是感激她,觉得她给他带来一生中最丰满的激情,而且因为她,才有了今天的无花。
望着舷窗外雪地一样的云海,他想,是阿蕾让他想起她的,刚才应该把故事讲给她听。
但是,那又说明什么呢?想让她原谅自己?在她面前,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需要原谅了呢?
无花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