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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分。

    “睡不著吗?”龙如曦向坐在草地上的她问道,表情莞尔。

    向水蓝靠坐在竹篱下,衣裙沾满了草汁碎肩,睁著有点醺然的眼,懒懒地回道:“突然多了我这便宜师妹,你好像很高兴似的上

    适才饭后,秦韬玉拿出窖中珍藏,和龙如曦小酌了会儿,而向水蓝只是喝了几杯,便已经陶陶然不知今夕是河夕,跑到屋外来吹冷风了。

    “做师兄的二十几年来从没照顾过你,幸好这次带你来对了地方。”龙如曦也坐下来,大掌还在她头上摸了几下,然后道:“房子已经整理好了,今晚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向水蓝屈著双腿,将头靠在膝盖上,咕哝道:“我睡不著。”头还有点昏昏痛痛的。

    春夜的晚风,不见北风的冷洌,而有种透心凉的感觉。草丛间不时传来虫呜唧唧,还不至于太过冷清。

    “这儿的星星很漂亮,小时候练完功,最大的消遣就是晚上边看星星,边听师父说故事。”看来他这师妹有点醉了,否则怎会有这么慵懒的口气。他想起小时候的事,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向水蓝没答话,不过也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你几岁了?”

    “二十二。”她还是将话含在嘴巴里,然后斜斜睨了他一眼,奇怪他为什么问。

    “二十二,在我们这儿,可是嫁人还生几个小孩的年纪了。”他笑道,心情似乎十分之好。

    “那又怎样,你又娶媳妇生小孩了吗?”虽然醉了,但酒精没剪掉她的伶牙俐齿。

    “师兄我今年二十有八,尚未娶妻纳妾,这答案不知师妹你满意否?”他乾脆整个人躺在草地上,问道:“你们那儿的人,都那么晚才成婚的吗?,”

    “对啊,有三十好几的,不过也有十七八岁的,不一定啊。”她打了个酒嗝,眼神还是有点茫茫然。

    “那你呢?”他问道,转向她酡红的双颊。

    “我还在学校念书,怎么可能那么那么快成亲啊!”她像盯著怪物一样盯著他,彷佛他问了个蠢问题。

    龙如曦好笑地看着她的反应,然后像是自言自语的道:“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像是被火熏过一样,拿著把木剑上来就跟庞应打,偏偏武功又出乎意料的高强,让人想不注意你都难。”

    向水蓝有一点哀怨地想着她那套心爱的月牙白唐装,喃喃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谁希望莫名其妙被雷劈啊?”

    “你们那边,和我们有很大的不同吗?”他状似随意的问。

    “当然啦!我们那儿有一按就会自己冲水的马桶,自动喷出热水的水龙头和浴白,还有不用马就会跑的车。”她像数家珍般,五只手指在眼前化成无数幻影。

    “不过要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师父的事。”龙如曦露出缅怀的神情,双眼眨也不眨地仰望天上的点点繁星。他用一种极为飘忽的口气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跟著师父了,他教我武功,带我四处游历,还教我做人处世的道理。他的想法总是跟别人不同,他教我用另一种眼光看这世界。直到十八岁那年,父亲过世,我才回府接掌家业.师父对我而言,已经不只是老师而已。”

    向水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他的话,眼睛直盯着天上的月亮,良久后,才轻轻的道:“我没你那么特别,不是王爷,也不是公主。家里有爸妈,有一个哥哥,还有”她眼角泛出泪光,些微哽咽的声音教人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到最后只是断断续续的吸著鼻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想哭就哭出来吧。”龙如曦坐起身来,将沾满车屑的披风披到她身上。

    被他这么一说,向水蓝的眼泪像是抑制不住般不停落下,抽泣道:“我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了,你知道吗?”手上没手帕卫生纸之类的东西,只得挫败的将头埋在膝上,拿自个儿的裙子当抹布擦。“我好想家啊,我想回家好好冲莲蓬头洗个热水澡,然后躺上软软的弹簧床睡觉,隔天起床,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梦。”

    她语无伦次的哭诉,眼泪沾满衣襟,龙如曦虽听不懂她话里的“莲蓬头”“弹簧床”是什么东西,不过还是善尽师兄的职责倾听她的苦恼。

    他递给她一条帕子,向水蓝也老实不客气的拿去擦眼泪、擤鼻涕,然后低声道:“可是我现在没有家回去了,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擤下累积的鼻水,新的又源源不绝,最后乾脆用手在脸上揉了起来。

    龙如曦看着向水蓝,知道她是受了师父的话影响。她在他面前从来没那么失控过,之一刖无论什么情况,她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自信模样。刚开始她给他的感觉像个落难侠女,言行特异,但极富正义感;后来在天祥客栈时,她眉间的轻愁和独特的气质让他一进门就注意到她,后来更把自己从不离身的沁心都送给了她,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你还有我跟师父。”龙如曦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像哄小孩一样拍箸她的背,轻声劝慰道。

    “虽然家人都在好远的地方,可是我又多了师伯跟师兄,还成了侠女,我应该高兴才是啊?”她再吸吸鼻子,语气已不复刚才那般哽咽,只是自顾自的不停问著。

    向水蓝擦完眼泪,将绞成一团又沾满鼻涕眼泪的手帕顺手揣进怀里。

    “我好累啊,我想睡觉了”她将披风卷的更紧了些,一股淡淡的松香随之而起,然后头顺势靠在他肩上。

    “你真的醉了。”他叹道,没去阻止,也没多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睡颜,微微抖动的睫毛上还沾著些许泪水。

    没多久,身旁就传来沉沉的呼吸声,让龙如曦不禁怀疑她从头到尾到底有没有清醒过。

    “师妹啊,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他轻轻叹道。

    青山如画,午后的春阳照在屋外的棋桌上,龙如曦跟他师父正在对弈,一个皱眉苦思,一个怡然自得,向水蓝则是兴致勃勃地看着手上秦韬玉给她的书,不时还拿著剑比画一番。

    秦韬玉落下一子,摇头道:“这孩子和你年轻的时候有的比。”

    “我们昨天喝的酒,能让人醉得隔天什么都忘了吗?”龙如曦似乎没听见师父说些什么,迳自问道。

    昨晚夜半风大,他怕她宿醉未醒又受寒,于是便将她抱回房,自己则是在外面打地铺。今天早上她一醒来,除了直嚷著头疼,还问自己昨天做了什么,而他能回答些什么?

    “嗯?”秦韬玉看着徒儿心神不定的样子,心中大概明白了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当人想逃避时,往往会用酒来麻痹自己。”

    想当初他刚来这儿时,也是茫然不知所措,何况是向水蓝这么一个小姑娘。

    “师侄她一夕之间和至亲分离,心中郁闷在所难免,如曦你要多包涵她。”虽然她外表看来神采奕奕,不过秦韬玉还是看得出她内心其实十分不安,自己和徒第可说是她现在唯二的依靠。

    龙如曦举棋不定,沉吟了会儿。“师父,我”

    “别跟我说,你们小俩口的事自己解决。”秦韬玉莫测高深的道,眼中盈满笑意。

    见他仍在犹疑,又道:“倒是你,向家那边要怎么解决?”

    “我会去亲自跟他们说。”他凝神在棋盘边下上一子,表情是前所未见的谨慎。

    “唉,怎生一个情字了得。”秦韬玉有点怔仲的低喃。“曦儿,不是非常人你还看不上眼啊!”他轻叹,接著对不远处的向水蓝道!“师侄,太极重纯任自然,尤忌急躁。”

    向水蓝闻言楞了一下,才缓缓收剑而立,两指在太阳穴上按了几下,踏步往二人走去。昨晚不过才喝几杯小酒,怎么今天一早头就痛成这样,连后来怎么躺上床睡觉都忘记了。

    见她意犹未尽的走来,秦韬玉半带笑、半无奈地道:“看来我那师弟一定很疼你了,他生平最恨练剑不专心的学生。”

    向水蓝搬张竹凳在两人中间坐下。“是啊,我有不少同学的体育分数都毁在他手上哩。”就连勤奋的晁碧光都曾萌生放弃的念头,还是靠她死推活拉的才修完一学期。而到最后班上被操到只剩下小猫两三只,想不专心都难。

    秦韬玉抚须微笑,像是在想像向水蓝所描述的惨况,见她依然按著额际,便道:“昨晚的梨花春是师伯窖底的珍藏,浓而不浊,醇而不腻,没想到却让师侄你头痛宿醉。”

    “唉,昨晚是我喝太多了,不关师伯您的事。”昨天不知是听了师伯的一番话别有感触,还是想到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去了,看到酒就一杯一杯灌,自己根本完全不会喝酒,根本是借酒浇愁。

    秦韬玉别有深意的看了看两人,然后问向水蓝:“待会儿下山后有什么打算?”

    这问题可真考倒她了!向水蓝偏著头,伸出手一个个数道:“我还有些银两,看是开个葯馆,还是背著葯囊四处行医救人,或者乾脆以抓江洋大盗领赏金维生,不然就请师兄找份差事,”她故意强调师兄两字。“反正应该是饿不死的。”

    两个男人一老一少,闻言都皱起居来。好好的姑娘家,要是真以抓江洋大盗?生,恐怕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

    秦韬玉清清喉咙,用长辈的身份开口:“师侄你下山后,先到如曦府上住一阵子,然后再作打算,不必急在一时。”

    “你不久前才得罪挂剑山壮,眼下住在龙府是最安全的。”龙如曦跟著帮腔,年轻女子孤身行走江湖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们现在完全以她的师伯师兄自居了,一个像爸爸一样叮咛,一个像老哥一样罗嗦!向水蓝暗忖。而且龙如曦还把她说的像仇家遍地一样,她哪次动手不是为了替他助拳啊?要是师伯不在场,向水蓝真想赏给龙如曦一个大白眼。不过说不好奇就假,说到底,她还没看过货真价实的王府,是雕龙画楝,还是阳刚俭朴?反正继续住客栈也不是办法、还不如暂且在他家住几天。

    她想了一下,最后终于决定。“好,那么师妹我就到师兄府上叨扰数日吧。”

    秦韬玉含笑点头,龙如曦却像拿她没办法般摇摇头,道:“看来我得飞鸽传书,先准备妥当了。”

    “如曦,你这盘棋就先欠著。水蓝,如果我这徒儿敢以大欺小,你尽管告诉师伯,师伯绝不缓筮私偏枉。”

    。

    有人能告诉她王府都是像庙一样大的吗?

    斑耸的大门,规模媲美行天宫,只差没有万头钻动的香客。守门的两只石狮子倨傲的蹲在两旁,不怒自威。

    龙如曦这次带她从另一边山道下山,没有险峻高崖,也没有凌空钢丝,花了不到上山一半的时间,而他给她的答案就是:顺路。

    向水蓝忍住青筋暴跳的冲动,他居然为了小小的顺路,就冒著跌落山崖粉身碎骨的危险去走钢丝,可真是勇气可嘉啊!

    见她那副不平的样子,龙如曦忍不住道:“其实那钢丝下面,根本不是万丈深渊。”他小时候都在那钢丝上练轻功的,要是那儿真是断崖,恐怕他不知粉身碎骨几次了。

    不是万丈深渊?“那是什么?”她狐疑地转头,总觉得他在唬她。

    “崖下十丈之处有个大湖,我小时候都在那里洗澡,只是崖顶烟雾弥漫,让人看不到湖的存在。”龙如曦笑道,似乎以捉弄她为乐。

    言下之意,也就是即使不慎失足,也绝对摔不死人喽?那他根本一开始就是诓她的。

    向水蓝不知该说什么好,反正现在都下山了,她也没跌下去变成落汤鸡,也懒得跟他计较。

    她眯眼抬头,盯著朱漆大门上高挂的匾额:端亲王府,好像在哪儿听过,挺耳熟的。

    向水蓝偏头思索了会儿,终于想起店小二的话,沉声道:“天祥客栈不会是阁下开的吧?”

    “正是。”他挑眉道,想不到她才在那儿住一晚,就已经知道这么多事。

    见她没开口,龙如曦也乐得不追问。他不以为在自个儿家门口聊天给人看是件好事,于是上前叩了叩门环。

    “呀”一声,门内探出个头来,正是白发苍苍、老当益壮的元伯。

    “啊!大少爷,是你回来了。”元伯高兴地连忙叫家丁拉开大门,好迎接大少爷。然后定神一看,才发现大少爷后头还站了个姑娘。

    “元伯,这位是我的小师妹,向姑娘,要来府中盘旋数日。”龙如曦有礼的道,让出个位子给向水蓝站上前来。

    “幸会,我是向水蓝上几天恐怕要麻烦您了。”她友善地向这看似管家的老人伸出手,而后者也楞楞的和她握了一下。

    向水蓝放下手,元伯再瞪了她一会儿,才像大梦初醒般,朝后头一千家丁嚷道:“还不快去准备房间给向姑娘!”

    几个家丁看到向水蓝,也是楞了会儿,才快步走去,脸上尽是惊讶。

    向水蓝有点咋舌于元伯的大嗓门,还有那群家丁,怎么见了她一个个都傻在那儿。

    龙如曦不以为意的走进大门,对元伯道:三少爷尚未回府吗?”

    “还没。”元伯答,然后低声对龙如曦道:“向公子也走了。”

    龙如曦点点头,向水蓝当然也没错过他们的对话,轻声道!“伤得那么重,怎么那么怏就好了?”

    元伯诧异地望着她,没想到她将他的话听的一字不漏。龙如曦则是解释道:“当初救向公子时,这位向姑娘也在场。”

    元伯看看大少爷,再看看向水蓝,脸上的笑容更是热切,别有用意的道:一我去看看他们准备的怎样。”然后便大踏步的走了。

    向水蓝纳闷地望着来去一阵风的元伯,暗忖这家人的个性好像都很急的,她拎起她唯一的行李一只破布袋,道:“亲爱的师兄,我能知道我该到哪儿放行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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