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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天晚上七点十五,门铃又响了,又是丽兹去应的门,因为她已经把威廉收拾好可以上床了,而泰德还在收拾温蒂。许多书上都说,照顾孩子是一种可以学会的技巧,和父母的性别无关,但丽兹却很怀疑。泰德尽职尽责,很认真地做他那份工作,但他很慢。星期天下午,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去商店购物、回家,但轮到收拾双胞胎上床,那就不行了。

    威廉洗完澡,换上干尿布,穿上绿睡衣作在围栏里时,泰德还在给温蒂换尿布(而且他没有把她头发上的肥皂洗干净,她看到了,但什么都没说,准备等一会自己用面巾把它擦掉)。

    丽兹走过客厅来到前门,从旁边的窗户向外看。她看到庞波警长站在外面,这次是一个人,但这并没有减少她的忧虑。

    她转过头,冲着那边的楼下浴室兼育婴室喊道:“他回来了!”她的声音有点儿惊慌。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泰德走进客厅另一边的门廊。他赤着脚,穿着牛仔裤和一件t恤。“谁?”他用一种古怪的、缓慢的声音问。

    “庞波,”她说“泰德,你没事儿吧?”温蒂在他手臂上,只裹着尿布,别的什么都没穿,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但丽兹仍能看出泰德脸色不太对劲。

    “我没事儿。让他进来,我给这孩子穿上睡衣就来。”丽兹还来不及说什么,他突然就走了。

    同时,阿兰庞波耐心地站在台阶上。他看到丽兹向外张望,就没有再安铃,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人希望自己戴了帽子,这样他就可以把它拿在手上,也许甚至扭扭它。

    她慢慢地、面无表情地拉开门链,放他进来。

    二

    温蒂高兴地乱动,这使他很难对付。泰德设法把她的脚放进睡衣,然后是胳膊,最后把她的手从袖口拉出。她马上抬起一只手使劲按他的鼻子。他不像往常那样笑,而是向后一缩,温蒂从换衣桌上抬头看着他,有点儿迷惑。他伸手去抓拉链,这拉链从左腿一直到喉咙。突然,他停了下来,把他的手伸到面前,它们在发抖,抖得不厉害,但在抖。

    “你到底害怕什么?还是你又犯什么罪了?”

    不,不是犯罪。他几乎希望它是。事实是,他在一天中又经历了一次恐慌,这一天已经充满了这类恐慌。

    首先是警察来了,对他提出古怪的指控,而且确信他犯了罪。然后是那奇怪的、萦绕于心的、吱吱喳喳的叫声。他不知道它是什么,虽然他很熟悉。

    晚饭后它又来了。

    他到楼上书房对那天校对所写的稿子,那是他正在写的新书金狗中的一部分。他低头在稿子上修改一个小错误时,突然,那声音充满他的大脑,几千只鸟同时在吱吱喳喳地叫,这次,伴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一个幻象。

    麻雀。

    数千只麻雀挤挤挨挨地排列在房顶上和电话线上,像它们每年早春那样,那时,三月最后的雪仍没化,地上是硬硬的、脏兮兮的一堆堆雪。

    啊头痛来了,他惊慌地想,一个吓坏了的男孩的声音使他的回忆复活了。恐惧跳上他的喉咙,似乎用僵硬的手抓住他大脑的一侧。

    它是肿瘤吗?它又回来了?这次它是恶性的吗?

    幽灵般的声音——鸟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响,几乎震耳欲聋,随之而来的是微弱的、阴沉沉的翅膀拍动声。现在他可以看到所有的麻雀一起展翅飞起,数千只小鸟使春天白色的天空变得黑沉沉的。

    “飞到北边。”他听到他自己以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说,这声音不是他自己的。突然,鸟群的幻象和声音消失了。时间是1988,不是1960,他在他的书房中。他是一个大人,有一个妻子,两个孩子和一台打字机。

    他张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接踵而至的头痛。那时没有,现在没有。他觉得很好。除了

    除了当他低头再看稿子时,他看到他在那上面写了什么东西。它以大写字母划过打印整齐的一行行字。

    ““麻雀又起飞。””他写道。

    他扔掉了斯克里托牌铅笔,用一只黑美人贝洛尔牌铅笔写了那些字,虽然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换的笔。他甚至都不太用铅笔了,贝洛尔牌笔属于一个死去的时代一个黑暗的时代。他把他用过的笔扔回瓶中,然后把所有的笔都扎成一捆放进一个抽屉中。他这么做时手不太稳。

    接着丽兹叫他去帮着收拾双胞胎上床,他下楼去帮她。他想告诉她所发生的事,但发现那种恐惧——童年时代肿瘤复发的那种恐惧,怕这次它会是恶性的恐惧——封住了他的嘴。他仍然会告诉她但这时门铃响了,丽兹去应门,她以极不恰当的语调说出极不恰当的话。

    他回来了!丽兹喊道,她的声音充满了完全可以理解的不安与惊慌,恐惧像一阵冷风一样吹遍他的全身。恐惧,还有一个字:斯达克。在清醒之前的一秒钟,他以为自己确知她指的是谁,她指的是乔治斯达克。麻雀又飞起,斯达克回来了。斯达克已经死了,而且公开埋葬了,他根本就没有真正存在过,但那没关系;不管真实不真实,他还是回来了。

    别胡思乱想,他告戒自己。你不是一个容易受惊吓的人,而且没必要让这怪异的处境把你变成那样的人。你听到的声音——鸟的声音——只不过是一种叫做“记忆持续”的心理现象,它是由紧张和压力造成的,所以,只要控制住你自己就行了。

    但是某种恐惧仍然驱之不去。鸟叫声不仅引起一种曾经经历过的感觉,而且还唤起一种近似预感的感觉,更准确的说,是一种误置的回忆。

    “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这就是你想说的。”

    他伸出他的手,死死地盯着它们。颤抖变得极为轻微,然后完全停止了。当他确信他不会把温蒂粉红色的皮肤夹到她睡衣的拉链里时,他拉上拉链,把她抱到客厅,放到围栏里和她哥哥一起,然后走到门厅,丽兹和阿兰庞波正站在那里。除了这次庞波是一个人外,很像是今天早晨的重现。

    这是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来进行一次重演,他想,但这没什么可笑的。他的情绪一下子转不过来再加上刚才听到的麻雀的声音影响了他。“我能为你做什么,警长?”他问,没有微笑。

    啊,有所变化,庞波一只手拿着半打啤酒。现在他举起它。“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能冷静地谈谈,”他说“边谈边喝。”

    三

    丽兹和阿兰庞波两人喝啤酒,泰德喝从冰箱中拿出的百氏可乐。他们一边谈话,一边看着双胞胎以他们古怪庄严的方式玩耍。

    “我到这儿来不是为公务,”阿兰说“我在和一个人打交道,这个人现在不仅是一桩谋杀案而且是两桩谋杀案中的嫌疑犯。”

    “两桩!”丽兹喊道。

    “我会告诉你的。实际上,我要说出一切,因为我确信你丈夫也有不在这第二次谋杀现场的证据。州警察局也这么认为,他们现在不知所措了。”

    “谁被杀了?”泰德问。

    “一个叫费里德里克克劳森的年轻人,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他看到丽兹猛地一震,啤酒撒到她的手背上。“我看你知道这个名字,波蒙特太太。”他补充说,没有明显的讥刺。

    “发生了什么?”她有气无力地低声问。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拼命想要搞清楚。我不是到这儿逮捕你或骚扰你的,波蒙特先生,虽然我根本不理解其他人怎么能犯下这两桩罪行。我到这儿来是请求你的帮助。”

    “为什么你不叫我泰德呢?”

    庞波在他椅子上很不舒服地动了动:“我认为我更习惯波蒙特先生,至少目前是这样。”

    泰德点点头。“随你的便。那么说克劳森死了,”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又抬头看着庞波“这个犯罪现场也到处都是我的指纹,对吗?”

    “对——不止一种方式。大众杂志最近对你做了一次报道,对吗,波蒙特先生?”

    “两周以前。”泰德同意说。

    “那篇文章在克劳森的公寓发现了,有一页似乎被当作仪式化谋杀中的象征来使用。”

    “天哪!”丽兹说,她听上去既厌倦又恐慌。

    “你愿意告诉我他是你什么人吗?”庞波问。

    泰德点点头:“没有理由不告诉你。你读过那篇文章吗,警长?”

    “我妻子从超级市场买回家一本,”他说“但我最好告诉你真相——我只看了照片。我想回去后尽快地看看文章。”

    “你不读文章也没关系——但费里德里克克劳森是这篇文章发表的原因。你看——”

    庞波抬起一只手:“我们会谈他的,但先让我们回到豪默加马齐。我们又与军队记录和鉴定部联系,重新检查了加马齐汽车上的指纹和克劳森公寓中的指纹,虽然公寓里的指纹不像汽车中的那么清晰,这些指纹的角与你的完全相同。着意味着如果你没干,我们有两个指纹完全相同的人,那个人可以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了。”

    他看着威廉和温蒂,他们在围栏中玩拍饼游戏,似乎很可能戳到对方的眼睛。“他们是同胞吗?”他问。

    “不,”丽兹说“他们看上去很像,但他们是兄妹。兄妹孪生子从来不是同胞。”

    庞波点点头。“甚至同胞孪生子也没有相同的指纹,”他说。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泰德认为是装出来的漫不经心的口吻补充说“你不会恰巧有一个同胞兄弟吧,波蒙特先生?”

    泰德慢慢摇摇头。“没有,”他说“我没有任何兄弟姐妹,我的亲属都死了。威廉和温蒂是我唯一活着的血亲。”他冲着孩子们笑笑,然后又回头看庞波。“丽兹1974年有过一次流产,”他说“那些那前些个也是孪生子,虽然我不认为有什么办法辨别他们是否同胞——当怀孕三个月发生流产时,这是做不到的。而且,即使有办法,谁会想要知道呢?”

    庞波耸耸肩,看上去有点儿难为情。

    “她在波士顿费尼里购物,有人推了她一下,她从自动梯上摔下来,一只胳膊破得很厉害——如果不是一个保安把止血带扎住伤口,伤口会感染的,那就必须切除了——她摔得流产了,失去了孪生子。”

    “这也登在大众上的文章里吗?”阿兰问。

    丽兹毫不幽默地微笑一下,摇摇头。“当我们同意做那个报道时,我们保留删改权。当然我们没有告诉麦克唐纳森,他就是来采访的那个人。”

    “是故意推的吗?”

    “不知道,”丽兹说。她的眼睛落在威廉和温蒂身上望着他们沉思“如果那是一次偶然的碰撞,可以说撞的非常厉害。我飞起来了——根本没碰到自动扶梯,直到中途才落下不过,我努力使自己相信这是偶然的,这样心里比较容易接受。有人故意把一个妇女从高高的自动扶梯上推下去,只为了看看会有什么后果这一想法太可怕了,让人晚上睡不着觉。”

    庞波点点头。

    “医生告诉我们,丽兹可能再不会有孩子了,”泰德说“当她怀上威廉和温蒂时,他们告诉我们她可能中途流产,但她安然生下了孩子。十年后,我终于开始以我自己的名字写一本新书了,它将是我的第三本书,所以你瞧,我们俩现在都很好。”

    “你所用的另一个名字是乔治斯达克?”

    泰德点点头:“但那一切都已结束了。当丽兹安全怀孕到第八个月时,它就开始结束了。我认为,如果我再次成为一位父亲,我也应该再次成为我自己。”

    四

    谈话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泰德说:“坦白吧,庞波警长。”

    庞波扬起他的眉毛:“你说什么?”

    一丝微笑掠过泰德的嘴角:“我不想说你考虑的非常清楚了,但我敢打赌你至少有了大致轮廓。如果我有一个孪生同胞兄弟,也许他在主持聚会,那样我就可以到罗克堡,谋杀豪默加马齐并在他的汽车上印满我的指纹。但不会到此为止,对吗?我的孪生兄弟与我的妻子睡觉,为我赴约,同时我开着豪默的汽车到康涅狄格州的一个停车场,在那再偷一辆汽车,开到纽约,扔掉这偷来的汽车,然后乘火车或飞机去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一旦我到达那里,就杀掉克劳森,急忙赶回鲁德娄,把我的孪生兄弟送到他原来的地方,他和我两人重新开始我们各自的生活,或我们三人,如果你假定丽兹也是这骗局的一部分的话。”

    丽兹盯了他片刻,然后开始大笑起来,她笑得不很久,但笑得非常厉害。它不是被迫的,但它是勉强的笑——一个被突然逗笑的女人的一种幽默表示。

    庞波看着泰德,毫不掩饰他的惊讶。双胞胎冲着他们的母亲笑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在他们之间慢慢地滚一个大大的黄色球。

    “泰德,这太可怕了。”当丽兹终于控制住自己时说。

    “也许是吧,”他说“如果是这样,我很抱歉。”

    “这非常复杂。”庞波说。

    泰德冲他咧嘴一笑:“我看你不是已故乔治斯达克的崇拜者吧。”

    “坦率地说,不是。但我有一个副手,诺里斯里杰威克,他是,他不得不向我解释其中所有的奥妙。”

    “啊,你把斯达克和某些侦探小说混在一起了。我说的决不是阿加莎克里斯蒂那种情节,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不那么想。嘿,警长——这个念头在你脑子里闪过吗?如果没有,我真要向我妻子道歉了。”

    庞波一语不发,微笑着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最后他说:“也许我是在沿着这个方向思考,并不是很认真,并不完全那么想,但你不必向可爱的女士道歉。今天早晨以来,我发现我自己愿意考虑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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