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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米,做人要踏实,咱家虽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却也世代清白,你若真跟那小姑娘结了婚,人家新鲜感一过,到时候嫌你职称低,收入低,抬了脚走人,那可不成了天大的笑柄?”

    汤禾米作出恍然大悟状,大姐对自己的口才稳操胜券,踌躇满志等他说出一番忏悔录,结果汤禾米沉吟半晌,说的却是:

    “大姐,您指点得很对,我不能再浑浑噩噩地沉沦下去了,我必须赶在明年内把副教授的职称解决了,争取四年后冲刺正高——否则连柴绯都会跟着我没面子。”

    “禾米,看来你心意已定,一百匹马都难以拉回头了,”大姐无奈地慨叹“那就这样吧,你把柴小姐带来,让我见见。”

    汤禾米依言带去了柴绯,尽管约定了只是见大姐,但大姐在汤家一向地位举足轻重,柴绯此番也就有了正式会晤婆家掌门人的意味。

    约见地点在市中心的一间茶楼,柴绯翻箱倒柜地搜出读大学时穿的白丝衬衫,刻意打扮得斯斯文文的,素面朝天、白衣胜雪,与汤禾米手挽着手,提前一刻钟抵达。

    去了才发现,汤家大姐失信,她在一夜之间将汤禾米波涛汹涌的外遇新闻广为散布,除了汤禾米八十高龄的老母亲,几乎所有的汤家人都知道了。因此赴约的人群浩浩荡荡,包括汤禾米的几个姐姐、姐夫,连同对舅舅的魅力深表怀疑的几位侄儿侄女,汤禾米的二姐还抱来了牙牙学语的小外孙,好不热闹。他们比柴绯与汤禾米到得更早,订了宽敞的包房,团团围坐住,磕瓜子、吃点心,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柴绯按照老式的淑女作派,在整个会面过程中保持温吞的缄默,微笑,不语。汤家人的提问,她用最精练的语言回答,而后便羞答答地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汤禾米那两岁左右的侄外孙,活跃好动,充满了表演欲,逐一找人嬉闹。他的外婆教他喊人,汤禾米是“舅爷爷”到了柴绯,是“阿姨”辈分陡然掉了下去。汤禾米的三姐犀利地开玩笑说:

    “错了呀,往后,是该叫舅姥姥的。”

    玩笑开过,他们突然变得随便起来,不住询问柴绯的家世职业文凭健康收入既往恋爱史,柴绯尴尬万分,脊背直冒冷汗。七大姑八大姨的场面她见得少,除了假装内秀,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如坐针毡的关键时刻,幸而主任的一个电话过来,替她解了围。

    “对不起,我有采访任务,得先走一步。”柴绯谦恭地告辞,汤家人纷纷起身送她,问明她是自己驾车,又派汤禾米送到停车场去。

    汤禾米目送她开车离去,返身回茶楼,还没进包房,远远就听见里头一片哄笑。他推开门,喧闹停止了,每个人都用忍俊不禁的眼神打量着他。三姐首先发难,尖酸刻薄地说道:

    “禾米,那姑娘一看就是狐狸精的样儿,尖嘴猴腮,没一点儿安静的福相,你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你,能驾驭得住她?一个安静,都能把你欺负成缩头乌龟,这姑娘还能是省油的灯盏?当心给她骗得身败名裂!”

    “三姐,您说什么哪?我有什么好骗的?”汤禾米好脾气地笑道“又不是聊斋志异里的聂小倩,要靠吸男人精血修炼成妖。”

    “倒也是,老六也不是什么大款高官,”四姐帮腔“我看柴小姐就不错,至少透着真心想跟老六过的意思。”

    “安静性子太烈,生个女儿吧,还有残疾,咱汤家的根儿,就活活绝在她手里。再说了,老六这些年给她吵得蔫蔫儿的,斗志都没了,真要甩了她,我看呀,也不能全怪咱们老六。”五姐慢条斯理地道。

    “列位,你们先统一统一意见,能借多少钱,尽快给我回个话,我可全靠你们支援了!”汤禾米厚起脸皮,趁势道,他转而向几位外侄抱拳作揖“还有你们,也别尽看着,好歹帮舅舅一把,能出钱的出钱,能出力的出力。”

    “呸呸!”三姐啐他一口“瞧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天真幼稚!”

    柴绯把房间彻底清理了一遍,预防着汤家人猝不及防地登门造访,视察骚狐狸的香巢。卧室角落两双蒙尘的男式皮鞋,盥洗室里用了大半的男用须后水,衣橱中的男人睡衣,这些东西,统统丢掉。汤禾米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来了这许多回,竟从未留意,但他的姐姐们就不同了,女人有猎犬的天性,搜索能力强,鼻子一嗅,保不准就把柴绯的历史给抖了出来。

    拾掇好屋子,柴绯又抽空给试婚失败的前同居男友罗马打了个电话,约好时间,去罗马那里取回自己的衣物。她在罗马的公寓住了一年多,大部分冬装都扔在那儿,分开时恰好赶着电视台抽调她出差,没来得及把东西搬回来,一放就放了好几个月。

    罗马是北方人,比柴绯年长四岁,学法律出身的,考了律师执照,跟几个大学同学合伙搞了家律师事务所。罗马这人颇有名士作风,对钱财不怎么上心,生意好的时候能一举买部名牌汽车,生意孬了,就到处蹭吃蹭喝。

    柴绯跟他好的那一段,亲眼目睹他的大起大落。上半年,他先是把奥拓换了部丰田越野,接着按揭买了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下半年,资金周转出了问题,他把房子卖了,重新租房住,跟着越野车的按揭款也给不出了,赔本转了手,另外换了辆二手云雀,比先前还不如。柴绯随着他倒腾来倒腾去的,累得半死不说,最糟的是,晚上还撞见他和新聘请的打字员颠鸾倒凤。柴绯不是泼妇,那一瞬间,惊惧胜过气愤,她下意识替他们掩上门,转身就走。

    “我保证,明天就给她点钱,把她打发了,”罗马提着裤腰带急急追来,举起左手,向柴绯承诺“你放心,我跟她,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他这句誓言有明显的漏洞,跟她只此一回,跟别人呢?柴绯心灰意冷,不屑于指出,闷头往前走。

    “你担心她有性病?”罗马误会了她的沉默“不会不会,我罗马是什么人,岂有残羹冷炙一锅端的道理?”他凑近她的耳朵,得意洋洋地小声说“她是处女呢,刚从农村出来,连男人的那个、都没见过!”

    柴绯不说话,很奇怪,她连一点悲伤都没有,似乎也并不太生气。她只是怔仲,而他的嬉皮笑脸让她一阵阵恶心。

    “好了好了,别怄气了,我是分得很清楚的,正房就是正房,野草就是野草,你的位置啊,谁都撼动不了!”罗马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柴绯挣脱开他,扭头跑了。

    那是他们最后的、最致命的一次争执,其实算不上争执,因为柴绯自始至终没闹腾过。她强硬地提出分手,带了随身用品,搬出罗马的公寓。

    此后罗马给她发过邮件,暗示性地表达出重修旧好的意愿,她没有回复,罗马反复发了几次,也就不再纠缠。罗马是谁,缺了柴绯,难道他会靠自渎度日?当然不。柴绯深暗。

    罗马自来蜂狂蝶浪的,不止如此,他还有些孤芳自赏的气质,特地留了深邃的络腮胡,伺弄得干干净净,坚持每天用洗发水清洗,洗完用电吹风吹干定型,定期修剪,不时喷些clarins香水,爱惜得什么似的。他还勤于练身,全身的肌肉鼓鼓硬硬的,皮肤呈褐色,小腹平坦,四肢结实,怎么看怎么*。帅气的男人是不会寂寞的,尤其罗马手头稍微有点钱,他不可能为了任何女人苦憋着自己。

    “宝贝,我知道冬天一近,你就会回来。”罗马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口,上半身袒露着,腰间系了一条白毛巾,用手臂高高扶着门框,摆出一个很酷的造型。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是湿漉漉的,散发着一种有森林气息的香水味。罗马热忠于换香水牌子,所有的算命书都说这样的男人不长情。

    “你不冷吗?”柴绯虚应着,见他不打算退让,索性从他臂弯底下鱼似的哧溜一声敏捷钻过去,进入室内。房间里早早开了暖气,温度还不低,难怪罗马有本事*出场。她熟门熟路地进了睡房,开了衣橱,把衣物放进预先准备好的皮箱里。罗马跟了进来,默默无声地站在她背后,望着她。

    “怎么,你这儿还没有新的女主人?”柴绯问道。她的衣服整整齐齐挂在原先的位置,与罗马的衣服分邻而居,衣橱里并没有增添新的女人用品,这倒叫她很是惊讶。

    “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我不会让她们登堂入室的。”罗马低声道。柴绯哑然失笑,道:

    “很好啊,保持*,够浪漫。”

    她一回头,猛然遇见罗马情意绵绵的双眼,她一楞,罗马就在这一瞬间抱起她,腾云驾雾似的,把她放到了床上。柴绯的身体触及到了松软的被褥,被褥显然是新换的,洁净温香,她突然明白过来,罗马是有预谋的。

    罗马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那熟悉的肉体使她惶惑。她狠狠心,挣扎着推开他,拎起箱子,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她太知道罗马的迷人之处,在床上,罗马是一个叫人目眩神迷的情圣,女人即使闭着眼睛,都会爱上他。在这一方面,汤禾米是小学生水准,而罗马已达到了博导的级别,须得仰视汤禾米。

    柴绯在尚能把持自己的时刻,用身体的速度超越了欲望降临的速度。罗马从床上直起身,讪讪地望着她。他没有动粗,基于柴绯对他的了解,他喜欢*,但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在他看来,两相情愿是*的必要前提。

    “宝贝,你很快就会发现,我们才是最适合的一对,”在柴绯离去之前,罗马笃定地预言“你和我,我们都是禀性自恋的人。”

    “你错了,我承认我是个自恋的人,但你不同,你只是一个自私的男人。”柴绯冷笑着回答他,说完,摔门离开,把他因愤懑而发白的脸留在了身后。

    罗马并不是柴绯唯一的男人。在汤禾米之前,她可谓阅人无数。有个华裔女行为艺术家,在美国举办了一场展览,展出一张非同寻常的大床,在床沿刻上与她发生过关系的男人的名字,足足有二百多个。那是一次勇敢的壮举。柴绯看到那则新闻,百感交集。十余年来,她经手过的男人虽没有二百多个那么夸张,但也足以写一本厚实的*了。

    她的*岁月开始得太早。15岁那年,她把初夜交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体育教师。那是初中毕业的狂欢夜,全班同学在学校附近的一处小山坡闹通宵。建筑公司的一片荒地上,杂草丛生,蓬蒿及膝。他们点着篝火,用录音机大声播放着摇滚乐,喝啤酒,烤肉,跳舞。

    体育老师应邀参加了他们的活动。这是一位刚从大学体育系毕业的顽皮男孩,高大、英俊、稚气,平素惯与学生们嬉闹,跟男同学称兄道弟,俨然同道中人。

    在篝火晚会上,体育老师与一帮男生喝得酩酊大醉,呕吐不止。柴绯和另外两名女同学不得不好心地把他扶到临近的一处溪流边,替他清洗。

    洗过以后,他手舞足蹈地唱着歌,最后索性在草丛里躺下了,自言自语地数着天上的星星。篝火边的烤肉熟了,孜然的香味儿四下散溢,两个女同学禁不住诱惑,一溜烟跑掉了,把醉酒的大男孩扔给柴绯。

    柴绯用手帕沾着溪水,轻轻擦拭着体育老师汗芩芩的额头。他像一切喝醉的酒疯子,说说唱唱,闹个不停。柴绯掀起他脏污的t恤,用力帮他擦掉胸口的污迹,他的胸毛稀疏修长,十分柔软,宛如河里的苇草。

    忽然间,他一把捉住柴绯的手腕,猛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柴绯大惊失色,拼命挣扎,但他的身体犹如一片流沙,无处着力,柴绯不禁越陷越深。当他充盈的渴望直逼柴绯,那一瞬间,柴绯浑身震颤。他身上满是汗液、酒渍、污物,但那气息让柴绯迷惑。

    事隔经年,柴绯对初次的体验印象模糊,她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端详端详那个意义非同寻常的男人。她只记得白色校裙上滴落的血迹,还有惊怯和犹豫的心情,以及那个夏夜深寂辽远的天空。

    他们之间没有后来。爱欲是一道樊篱,把柴绯和体育老师牢牢隔开。柴绯高中的三年,是在同一所中学度过,体育老师也还是在那里,如常教着新入学的初中学生。他们不时会碰见,碰见了,彼此视对方如瘟疫一般,低头匆匆而过。

    柴绯高三那年,体育老师结婚了,他的妻子在本校教英语,戴着眼镜,身材苗条。这件事并没有影响柴绯的心情,她反而有点如肆重负。一直以来,她下意识地怕被他纠缠住,想必他亦怀有同样的恐惧。

    从体育老师到罗马,柴绯的绣榻没有闲置过,前后有十余个男人分别在她身边流连。那些男人身份各异,有金领,有ceo,有洋场小开,已婚的,未婚的,色色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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