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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钥匙藏在门垫底下。"ken在电话里告诉千伶。

    千伶掀起门垫,钥匙果然就藏在下面,她取出钥匙,开门进了ken的家。他们原本约好了上午见面的时间,但是ken临时加班,只能叫千伶先在家里等着他。

    在白昼进入ken的房间,千伶还是第一次。窗帘拉开来,窗户洞开着,屋子里光线明亮,千伶蓦然感到自己进入到了一个崭新的环境,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

    在此之前,她总是在黑夜,在ken的床上,在欲望之水色情之风的边缘地带,在肉体交缠无休止的快感里,恍惚地漂浮着,用她的触觉与嗅觉,而不是视觉,用她的四肢与躯体,而不是眼睛,来感受ken的存在。

    千伶无所事事地四面张望,这是一套很小很旧的房子,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厨房,一个洗手间,连阳台都没有。可是ken把它布置得很好,家具稀少,绝无杂物,兼之是顶楼,风可以从四面八方自由自在地吹进来,因而显出了一种难得的空旷。

    ken把墙壁涂成了淡淡的黄色,黄颜色的墙壁,让人联想起高更画的那张黄色的基督。窗台底下,是一排小小的铁罐,千伶惊讶地发现,每一个铁罐里面都种着一棵小小的白菜,长得十分茁壮,显然得到了精心的照顾。白菜的花是浅黄色的,很纯净的一种颜色。

    墙壁是黄色的,白菜花也是黄色的,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整间屋子就像是一个太阳,或是一大朵绽放开来的向日葵。

    千伶有些怔仲。ken是一个时而快乐时而伤感的男人,一个心里有着童年暗伤的男人,这些,她都是知道的。然而,ken的孩子气,ken的细腻,却是她从来都不了解的部分。她零零落落地想起他们过往的片段,在西餐厅初遇时,ken的手臂受了伤,穿着白衣白裤,神情寂寥。他是一个多么英俊的男人呵。

    千伶在地板上坐下来,胡思乱想。她突然间有点惶恐。那些怕与爱,那些罪与罚,牵丝攀藤地捕获了她。她明白,会飞的东西,是不易捕捉的,譬如,风。而深爱的人,同样是很难把握的,譬如,ken——

    她忍不住打电话给ken,ken的手机关机。隔一会,再打,还是关机。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会不会累了、倦了,骤然消失掉呢?仿佛聊斋志异里的那些鬼故事,赶路的秀才遇见突如其来的美女,享受了一个神仙般销魂的夜晚,翌日一早睁开眼,却发觉自己睡在乱墓堆里,浮华的建筑、熏香的被褥,连同怀里的女人,统统灰飞烟灭,宛如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千伶越想越恐惧,对时间的恐惧,对身份与角色的不确定,使她生出了幻灭感。如若要更好地确信他们的爱情,她就必须与ken更深入地拥吻、搂抱以及做ài,唯其如此,才是抵御疑虑,乃至死亡侵袭的灵丹妙剂。因此她坐不住了,站起来,满屋乱走。

    ken有一个竹制的书架,不放书,用来陈放一些风景画和他喜欢的碟片。在一张醒目的风景画片上,是一片异域的河谷地带,远方有着亘古不变的雪山冰川,浩瀚的群山簇拥着那些银白色的冰峰,而秋日的阳光照耀着近处绿色的草甸,牛羊散放在山坡河谷间,惬意地甩着尾巴。一些壮汉赶着羊群放牧,女人们则在阳光下拆洗被褥、清洗酥油桶,孩子们围着牧羊犬嬉戏,一派宁静温暖的景象。千伶看得发呆。

    ken有很多很多的碟片,千伶翻看一阵,ken收藏的那些影碟,大部分都是她所喜爱的,有几张甚至是她一直想看而没有机会看到的原版英文片。她捧着那些难能一见的光碟,却还是没有情绪播放。

    她止不住地拨打ken的手机,手机始终关机。ken说了,他会争取在中午十二点以前赶回来。但是到了午后两点多,他都没有出现。ken是怎么了?他是不是终于开始嫌弃千伶身为情人的龌龊背景,或者是,他畏惧费智信的财势,不敢争抢他的女人?

    她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能怀疑ken。她必须非常爱他。非常地爱他,为了爱他而爱他。非常、非常地爱。不这样是不可能的,那样就无法忍受他不在眼前的时刻。无法忍受由他所带来的孤寂与惶恐。无法忍受在揣想中可能失去他的悲伤。

    千伶坐立不安,屡屡到窗前探看。ken和他的摩托车了无踪迹,他会不会半路发生了车祸?也许此刻他正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说不定,已经停止了呼吸?

    千伶心乱如麻,她几乎要打电话报警,请求警察帮她寻找这个失踪了数小时的男人。她双手合十,学着费奶奶的样子,向菩萨祷告,让她的ken能够平安归来。她对虚无的菩萨说,哪怕ken不再爱她,哪怕ken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只要他好好地活在世上,她什么都不会计较。

    而当ken最终回家的时候,千伶差不多被她的种种揣想折磨得筋疲力尽,她崩溃般地扑上前去,哭着抱住了ken,好象抱住了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再不肯撒手。

    "乖乖,你怎么了?"ken奇怪道。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千伶抽泣。

    "对不起,让你等得太久了,"ken吻吻她,歉意地说,"临时接到采访任务,去拍摄几个拆迁钉子户,闹到这会儿才完,我的手机又没电了,没办法跟你联络。"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千伶流泪。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ken搂住她,轻咬她的耳垂,"我现在就要你"他一边狂热地吻她,一边解开她的衣纽。

    激情的粉红之指滑过黛色的丛林,触及到那个极其柔软的花萼,一瓣,又一瓣。这些相伴飞翔的时辰,千伶无尽地开放,然后收紧,如涌泉般喷溅的晶莹珠玑,润泽了她那焦渴的心。尖锐的感受穿透脊髓,她在ken的怀抱里,轻轻地飞,又轻轻地落。快意与淋漓之中,有一些焦虑和不安,有一些懈怠和懒散,被欢情的神来之掌,推得无影无踪。

    缭乱过后,ken打电话叫了外卖。他们吃着饭,商议千伶离开费家的事。ken顺便告诉她,已经看中一个近郊的楼盘,性价比很高,半个月以后就会开盘发售。

    "交房以前,只能委屈你暂时住在这里。"ken说。

    "不要紧,我喜欢这儿。"千伶微笑。

    ken凑过来,感激地吻她一下。

    吃过饭,ken蹲下来照料他的白菜花,逐一为它们浇水。他的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千伶凝视着他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温淡的甜蜜。她安静地想着,眼前的这些,流着汗的夏天,向日葵的房间,白菜花,黄色的基督,还有ken,这一切,无疑都是她生命中的奇迹。

    2

    费智信派出的谈判部队,以咨询部经理为首,携着现金支票,在药监局前局长那里,果然触了礁。一听是费氏的人,他们当场就被老爷子扫地出门。费智信又依据咨询部提供的情报,转而拜托一位跟老头子交好的副省级领导说和,得到的回答是,千金万金都没用,该怎样就怎样,老头子会一查到底。

    "费总,既然他不吃敬酒,咱就赏他一杯罚酒喝喝。"咨询部经理鬼鬼祟祟地建议。

    "什么罚酒?"费扬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问,上一次处理猝死儿童的事件,他已经亲身领教过了咨询部经理的谈判方式,对他的下三滥做法实在不敢苟同。

    "费总,我查过了,那老头不是还有两个心肝宝贝似的孙子吗?"咨询部经理并不回答费扬,继续对费智信说,"一个在上高中,住校,周末一天呆在父母家,一天住在老头家,另一个还上幼稚园,住在老头家,每天由老头家的老太婆接送——喏,这是两个孩子的日程表和往返学校的路线图。"他讳莫如深地递上一张纸。

    "知道这些有用吗?"费扬不解,突地恍然大悟,"你不会是想绑架他们吧?"

    咨询部经理但笑不语。

    "爹,违法犯罪的事,我们不能做!"费扬急道,"这样只会越错越离谱!"

    "少爷真是含金匙而生,"咨询部经理讥讽地笑道,"只知吃喝玩乐,不问油盐柴米从何而来"

    "放肆!"费智信勃然大怒。

    "费总,您、您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嘲笑费经理"咨询部经理吓坏了,自知失言,嗫嚅道,"费经理,对、对不起"

    "出去吧。"费智信一扬手。

    咨询部经理落荒而逃。

    "小扬,看到了吧,平日你光重视技术部门是远远不够的,"费智信循循教导,"你在书斋里呆得太久了,什么都照书本来做,这是行不通的,必须多学一学怎样跟三教九流之辈打交道,全方位地树立起自己的威信,建立起绝对的权威,只有这样,才能够管理好一间规模如此之大的公司。"

    "爹,这位经理既无才又无德,还有过蹲监狱的前科,谈判的技巧基本是没有,全凭着卑劣的手段,把费氏的名声都给败坏了,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对这种人委以重任?"费扬提出质疑。

    "你查过他的资料了?很好,管理员工的重要前提,就是要对他们的身家背景了若指掌,"费智信点点头,"至于为什么重用他,你听过人尽其材这四个字吧?打个比方,例如眼下这件事,如果派技术部门那几位斯斯文文的博士出马,他们能收集回这么详细的信息吗?除了被动挨打,等待被人家告上法庭,他们还能想出别的什么招儿吗?多说无益,其实这些道理你应当是懂得的,但是你所欠缺的,恰好就是游刃有余地驾御这类人的能力,爹希望你有空多琢磨琢磨。"

    费扬无语。他明白,费智信的焦点仅仅集中在如何处理善后,而不是防患于未然,单单这一项,他已经没办法跟他沟通,他无力说服食古不化的父亲。

    "这老头很不好对付的,"费智信以为费扬默认了他的观点,转而有些黔驴技穷地叹息道,"别的法子不是没有,不过我不想冒这个险,事情最好不要扩大了,老头子社会关系广泛,虽然退休,跟现任的官员阶层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弄不好我们会吃亏——要是能用钱打点,就尽量用钱吧,既安全又稳妥。"

    "小扬,通过局长小姐试试吧,"费智信道,"你一定要帮爹一把。"

    这样哀恳的语气,费扬不能不应承下来。

    费扬一通电话不情不愿地打过去,局长小姐却是妖妖娆娆地欣然赴约。费扬照费智信的指示,让仁希帮忙选了一条价格不菲的钻石手链。

    约见地点遵从局长小姐的喜好,定在粤菜馆。局长小姐是个瘦骨娉婷的时尚女郎,妆容呈紫色调,乌眉紫眼,黛烟笼廓,一头染过的乱发,像是刚从爆炸现场撤离,一身衣饰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层层叠叠,累累赘赘,像一只乖戾的小妖,看得费扬眼晕。

    更绝的是,这只小妖一落座,就媚眼如丝地朝着费扬猛力放电,两只眼睛里像是安装了两台大功率的发电机,大有电不倒人死不休的架势。费扬肉麻得难受,低下头看菜单。小妖很是飘香地说:

    "费扬哥哥,你总算想到约我了——吃过饭,我们去唱歌,好不好?唱完歌,我们去洗桑拿,好不好?洗完桑拿,我们去"

    "红烧鱼翅,清蒸红斑,"费扬为防止她说出开房间一类伤风败俗的话,也不征求她的意见了,兀自对着侍者,念出一大串菜名,"竹笋白鸽蛋,花旗参炖鸡,鸡油豆苗,海参鹅掌,沙律龙虾。"

    "这么多菜啊,"小妖惊叹,"就咱们俩,能吃得了吗?"

    "没问题,我胃口好,正长身体呢。"费扬幽默地拍拍肚子。

    "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听我师姐讲,男人的胃口和性欲关系密切,胃口好的男人,那个方面,也是很凶猛的呢,"小妖朝他挤挤眼,"费扬哥哥,你那体格,不会是洋妞才招架得住吧。"

    这么露骨的调戏,连费扬都禁不住脸红,他无法再厚颜无耻地回应她一句"我是很怜香惜玉的"或是"你试试便知"。

    国外留学,嗤!费扬心头发笑,他怀疑这妞不过是花着爹妈的钱,跑到国外浪荡几年而已。至于她说的师姐,搞不好是洋妓女吧。

    这一刻费扬想到知心,相形之下,知心就像是一棵修直健康的白杨,闪着清而净的光芒。蓝色的血,明澈的欲,饱满的肌肤清亮的眸子坚挺的乳房,健康而又美好,清逸而又纯正,是多么稀罕的一个好女孩子啊。

    菜上来了,费扬闷头大吃,边吃边向小妖推荐各类美味。可惜小妖对口腹之欲兴趣不大,她直楞楞、色迷迷地盯着费扬,眼风闪烁,行止活跃,内心跳荡,突然间很陡地说了一句:

    "你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好性感哦,简直让人家——肉欲大发"

    费扬呛住,大力咳嗽。小妖赶过来献殷勤,替他抚拍脊背,用纸巾帮他擦脸,喂他喝开水。小妖的衣服领口开得极低,嶙峋的锁骨和喷香的乳沟,对着他的脸晃悠着,只差逼到他眼前来。结果费扬咳得更厉害了。

    "费扬哥哥,你不会还是处男吧?"小妖托腮,妩媚地又问。

    费扬险些喷饭。

    一餐饭,就在小妖半真半假的性骚扰中度过。费扬有求于她,不能当即翻脸,只好一味地陪着傻笑,加油吃菜,撑得他!

    "一点小心意,请笑纳。"晚餐结束,费扬假称公司加班,急于脱身,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递过那条手链,贿赂她,以便切入正题。

    "是手链啊?为什么不是戒指呢?"小妖嘟起嘴。

    费扬讪讪。

    "好漂亮!"还好小妖把手链给戴上了,举着手腕,孤芳自赏。费扬放下心来。

    "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他试着将猝亡儿童的事件说了出来。

    "我带你去吧,"小妖满口答应,"伯伯一向很疼我的,我保证他会见你,跟你谈判的,我会跟他讲,你是我的男朋友"

    费扬狂晕。

    3

    局长小姐践诺,领着费扬和咨询部经理到前局长家和谈。临行前,费智信交给费扬和咨询部经理一张面额二十万元的现金支票。

    "这个,只是初步表达我们的诚意,"费智信嘱咐道,"只要他愿意谈,尽管让他开价,哪怕是狮子大开口,你们都一律答应下来。"

    有局长小姐带路,费扬和咨询部经理很顺利地进到了老头的家。客厅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费扬一看,知心和ken竟然也在,ken的摄像机搁在脚边,知心握着话筒。

    "这些都是新闻媒体的记者们,"老头告诉局长小姐,"是我通知他们过来的,我要让他们曝曝光,关注一下这件事的进展——咱孙子的死因,可不能让任何人掖住捂住!"

    知心目光炯炯地盯着费扬,看得费扬连临阵脱逃的心都有了。

    "伯伯,这是我男朋友费扬。"偏偏局长小姐雪上加霜地娇声介绍道。

    费扬料不到局长小姐果真会如此瞎说,又不能够立刻否认,脸上一阵阵地发烫,心烦意乱,知道这回的祸是闯大了,简直不敢朝知心看。

    "丫头,啥时候交的男朋友?"老头审视着费扬。

    "他是费氏药业市场研发部的经理,是费总的公子。"局长小姐驴头不对马嘴。

    老头面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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