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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帅哥,陪我去吃宵夜吧?”当日的版面签发完毕,夏稚在走廊里迎面拦住闷头疾走的景皓。

    景皓略一迟疑。

    “走吧,我请客。”夏稚不容分说地拉他一把,直接往停车场走。

    夏稚的橙黄色宝马无疑是全报社最引人瞩目的一部车子,即使是总编辑大人,座驾亦不过是奥地a6。而夏稚的那部古董级开蓬跑车,单单维修和保养,就是一笔惊人的开销,绝非一名普普通通的报纸编辑能够消受得起。

    夏稚将车泊在一间灯火通明的粤菜餐厅门前,戴白手套穿红制服的男领班出来迎接他们。

    “最近这些天,你的脸色坏透了,”夏稚深深凝视他“可否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景皓鼻头一酸。

    “拿酒来!”他大喝一声。

    垂手伺立门外的服务员吓坏了,慌慌张张地奔过来。景皓豪情万丈地吩咐道,来两瓶白酒!

    服务员依言送上两瓶五十二度的五粮液。景皓取掉玲珑的小酒杯,直接用红酒杯,大杯斟满,一饮而尽。这一刻,他已决意买醉。

    “景皓!”夏稚出面阻止他,伸手覆盖住他的空杯口,不让他再倒酒。

    “我太痛了,”景皓哽咽着,混乱地诉说“我不能够再这样清清醒醒地忍受折磨让我喝,我求求你,你高抬贵手,发发慈悲,好不好?”

    夏稚沉默地拿开手。

    景皓倒了第二杯,照旧仰脖喝下。高浓度的酒精猛烈地浸润着他的肺腑,他辣得流出了眼泪,通体躁热不安。他热爱啤酒,对白酒一向没太多兴趣。他不喜欢太烈的东西。酒是这样。烟是这样。女人也是这样。

    他脱掉外套,挽起衣袖。他的手臂上有一排不规则的新鲜疤痕。

    “这是什么?”夏稚惊呼。“烟疤,”景皓摸出一棵烟草,比划着说“就是这样,一烫,一块疤。”

    “很疼吧?”夏稚颤声问道。

    “这儿还有呢!”景皓站起身,哗啦一声扯开衬衣,露出前胸狰狞的创口。

    “啊?”夏稚吓呆了。

    “用烟头烫一下,再烫一下,烫很多很多下,兹兹兹地冒着白烟,发出皮肉烤糊的味儿,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景皓呵呵笑起来,绘声绘色地说着。

    “一定疼坏了吧?”夏稚痛心疾首“为什么呢,景皓?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

    景皓倒满一杯酒,豪饮。

    “景皓,克制一点!”夏稚再度阻挡他。

    “克制?呵呵,”景皓抬眼望向夏稚,苦笑不已,大颗大颗饱满的泪水滑过他的脸庞“夏稚,你知道吗?我老婆离家出走了”

    “哦?”“她说她要离开我,她说她不再爱我,她说她要离婚,她说,让我们要好聚好散吧,”更多的泪涌出来,模糊了景皓的视线“我居然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我真的好浑,我居然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景皓重复着,哭出声来。

    他喝了第四杯,接着,是第五杯、第六杯。一瓶五粮液见了底。他步履蹒跚地冲到门外,大声叫服务员开第二瓶酒。

    “这是白开水!”第二瓶酒打开,他懵懵懂懂地喝了一大杯,皱眉道。

    “是的,”夏稚冷静地说“我让他们换过了,景皓,你不能再喝了。”

    “他奶奶的!”景皓一拳头狠狠砸在餐桌上,杯盘震落在地,发出破碎的脆响。

    夏稚惊跳起来。

    “我居然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他把头埋在臂弯中,兀自呢喃着,浑然不去计较酒与白开水的问题。夏稚松口气,缓缓落座。

    “夏稚,我居然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他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夏稚,笑了。笑着笑着,却又一屁股跌坐在玻璃狼籍的地板上,哭了。

    间中蔡惜到底忍不住,回来了一次,探望维尼。她挑了景皓原本应该是在报社上夜班的时间,然而景皓那几天恰恰休年假,在家寸不不离地陪着维尼。

    蔡惜不肯进门,只叫景皓新雇的育婴师把维尼抱到门口。她的神情充满戒备,似乎这是一间凶宅,而景皓随时会狰狞地扑将上来,把她五花大绑,从此囚禁在密室内,永不见天日。

    她与维尼玩耍片刻,把新买的玩具衣裳什么的,一一交代给育婴师,然后就打算离开。

    “惜惜!”一直默默立在旁侧的景皓脱口唤了一声。

    蔡惜回过头,看看他。

    景皓喉头堵结着千言万语,它们争先恐后地往外奔涌,结果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感到自己的双眼不听使唤地渐渐发红,渐渐湿润起来。

    “没事的话,我要走了。”蔡惜看他一眼,轻声说。

    “惜惜”他向前一步。

    蔡惜岿然不动。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他像个怨妇,千百遍地追索: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不爱我?

    亿万个为什么。

    “你从不了解我的需求,”蔡惜冷冷道“每年的圣诞节,你一定会送我一大串雪白蓬松的棉花糖,以及一个巨大的、笑容可掬的充气圣诞老人。可是你知道吗?我憎恨这些幼稚的小把戏,我向往的,是那些撒满人工雪花的小酒吧、缭乱的派对、爵士乐、酒精,还有无尽的狂欢。”

    景皓愕然。

    是的,在某些事情上,他堪称古板。譬如他从不赞成蔡惜参与平安夜的欢聚,不错,他送她的圣诞礼物,永远是棉花糖和充气娃娃。

    “真漂亮!”蔡惜通常会恪尽职守地发出一声虚假的赞美,搂着白胡须的圣诞爷爷,假装饶有兴致地吃掉甜得发腻的棉花糖,毫无微词。

    “我不知道”景皓哽咽。

    “你不恨我?”蔡惜移开视线,突然问道。

    “不,惜惜,我爱你”他流下泪来。

    “我不相信”蔡惜摇头。

    “相信不相信,都不重要了,不是吗?”景皓手足发凉。

    “好吧,不过你要当心身体。你体重超标,医生说过,需得提早监测血压、血糖和血脂,你要记得。”蔡惜说。

    “是。”景皓答。

    “你左腿的膝盖受过伤,以后骑车要小心。”蔡惜说。

    “是。”景皓答。

    “家里常用的药,放在主卧室的床头柜里,但是要时常查看保质期,过期的药物,要及时扔掉。”蔡惜说。

    “是。”景皓答。

    “谢谢你照顾维尼。”蔡惜说。

    “不必道谢,他亦是我的儿子。”景皓答。

    “那么,再见。”蔡惜说。

    “我爱你,惜惜。”景皓答。

    景皓给自己置办了一套行头,深色长风衣,深色公文包,深色皮鞋,墨镜,然后就挥师出发了。他明白自己很不适合侦探这个行当,即使是业余的。因为他身形触目,容易暴露。但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怎么能够麻烦朋友相助呢?不过是给人家酒余饭后徒添笑料罢了。

    他把风衣的领口高高翻起,遮住脖颈和大半张脸,墨镜遮盖住了剩余的脸孔。他步履缓慢,甚至有些拖沓,神色诡秘,甚至有些鬼祟,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而视,以为这胖子是从疯人院逃出来的。景皓不能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视若无睹地穿过无数嘲笑的眼光。

    由于道行浅,装备差,兼之技术生疏,景皓的跟踪工作很不顺利。坚守了整整一个礼拜,他连蔡惜的住地都没搞清楚。他能做的,就是减少睡眠,每天朝九晚五的,在网络公司附近溜达,守株待兔——等着兔子自个儿撞上枪口。可惜这机率也太他妈微小了!

    蔡惜多半驾车上班,驾车离去。景皓的自行车车速是望尘莫及的,他又不打的士,一来太过戏剧化,二来他是节俭惯了的,不舍得白白掏钱打水漂。有几次运气好,碰到蔡惜步行,他便顺溜地一跟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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