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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的荒林,竟有一辆驿车舍弃宽敞的官道,偏要挑上林中蜿蜓的小道,形迹诡密地在三更半夜里兼程赶路,车夫还是位脸上有着三条刀疤的彪形大汉,驿车本身更是诡异地空车状态这样的驿车,有没有人敢坐?

    吴桂摇头,他不敢。

    凤衣不理,径自与车夫交涉。

    见状,吴桂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叹息中,瞥见被丢在一旁的书册,连忙把书捡回来。

    望着凤衣正与车夫交谈的背影,又是深深一叹。

    他一向不认为自己有看人识人的长才,然而凤衣简洁明快的本性已单纯到一览无遗的程度,让他在短短时间内便对她有了相当的认识。

    其中之一是:凤衣虽然独断独行,却有独断独行的本钱──气势非凡!

    如此不凡的气势,让她丢弃他人珍视之物如扔己物,连知会一声也不用。

    瞧,眼前不就有一个被她说服,悻悻然下车搬运伤患的车夫吗?

    身形魁梧的车夫轻而易举就把动弹不得的吴桂抱上车,并在凤衣不时的“轻一点!他可是伤患!”“别抱得这么用力,小心动到他的伤口!”的接连命令下,一脸不满地完成将入运上车的指令。

    驿车开动之后,躺在车厢里的吴桂犹自不放心地望着背向他们的车夫,轻声问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凤衣:

    “车里怎么只有我们两个?这车打哪来,要开到哪去?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要走这条难走的山道?”

    吴桂问了好几个问题,凤衣的回答倒是简单得很:

    “我怎么知道?”

    “那-刚才和他谈什么谈那么久?”

    “他说可以载我,但他不想让你把车厢弄得到处是血,说什么都不肯载你,我和他讲道理,总算把他给说服了。”

    吴桂有点好奇凤衣讲的是什么道理,如此有说服力,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比起这个,他有更想知道的事。

    “-为什么要当强盗?”

    “我没钱,而我爹的工作让我只想到抢劫。”

    “令尊也是强盗?”

    “这是什么狗屁猜测?”

    吴桂自认自己的推论合情合理,却被平白扣上狗屁的大帽,正要展开议论,凤衣白眼一翻,道出惊人真相:

    “我爹是捕头!”

    “捕头?!”吴桂知道接下来的问话很蠢,可他仍是不得不作确认:“-是指在官府里为民操劳、维护治安的捕快头子?”

    这回,凤衣赏了他一个“这是什么蠢问题?”的白眼,连回答都懒得说了。

    “那-怎么会跑去当强盗!”吴桂喊。

    家里有位捕头老爹,儿女耳濡目染,眼见父亲为了满城人民的安乐生活日夜打拼,多少也会生出维护正义之心吧?否则,也逃不过父亲耳提面命、思想灌输的命运,他自己不就是这样吗?

    “你的耳朵长到哪去了?我不是说了吗,我、没、钱!”凤衣答得坦荡荡,彷佛缺钱就去行抢是天下间最名正言顺之事。

    如此坦荡的态度与言词,让吴桂越发一头雾水了起来。

    见吴桂反应不过来的呆样,凤衣开恩地补充说明:

    “我常听我爹说一些劫富济贫的侠盗事迹,爹对这些人心里也是佩服的,可是碍于公务,不得不擒拿他们。仔细想想,被我爹抓进大牢的盗贼少说也有百来个,把城外附近几座山寨都灭了,真正是劳苦功高!我又刚好缺钱,所以就决定下海做强盗了。”

    说完睨了吴桂一眼,眼中写着,这样你总算明白了吧?

    可惜吴桂连半点醒酬灌顶的滋味也感受不到,原本的满头雾水化为漫天疑云,疑的不是凤衣做强盗的动机,而是她的思考方式。

    从凤衣的言语中,吴桂找不到前因后果的关联性。

    “这么说,-是想当个劫富济贫的侠盗?”

    “笨哪!我不是早说了吗?我这是不得已的非常手段,只想弄些盘缠,以免还没到目的地就先饿死在路上了,不然我怎么会去抢劫?做人就是要脚踏实地,总不能抢别人的财物过一辈子吧!”

    说这话的凤衣一派大义凛然,颇有横财莫取的朗朗正气。

    可是仔细一听,又会觉得这番言词有好些失衡之处。

    “-也明白强取豪夺不可取,仍然明知故犯,这岂不矛盾?”吴桂早已忘却先前誓言顺从配合之举,认真而又好奇地打算弄个水落石出。

    “哪里矛盾了?”

    “-说令尊是捕头,所以-一旦没钱,第一个念头就是抢!-也说令尊时常提些侠盗义举,但-做这强盗却没有长做的打算,只是暂时筹措盘缠;-又说令尊劳苦功高”

    凤衣有耐心听到这里,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哪容吴桂继续唠叨下去,不耐地截断道:

    “我只想得到这个!”

    纵然身体不便,吴桂仍是大摇其头:“话不能这么说,凡事必有先兆,没有先兆,最少也有远因”

    “一个人做事一定要有什么原因吗?”

    “照理说是这”“本姑娘做事从来不需要任何理由!”

    吴桂被她一阵抢白,满腹道理无处诉,正有些郁闷之际,又听到这番我行我素的明白宣示,不由一时语塞。

    和这样的人讲道理,讲得通吗?

    吴桂有点泄气,也隐隐有着丝丝兴奋。

    以往接触的人,莫不看在他光辉耀眼的头衔上处处巴结,时刻说着虚伪奉承的话语,真正交心的朋友是一个也没有。

    长久下来,他身边来来去去的人物在他眼中差不多全是一个样,每个人对他的态度大同小异,都是一味地曲意奉承、小心看待。

    以前没得比较,如今突然冒出个凤衣,不但不像家乡的女孩只敢站在远处以仰慕的视线默默追随他,反倒连句完整的话都不让他说完,毫不客气的作风反而彰显出凤衣的独特。

    凤衣既然如此特殊,三言两语自然无法明白她心中所思,这么一想,吴桂也就暂且按下心头疑问,问了个较为单纯的问题:

    “那-为何离家?”

    “逃、婚!”

    凤衣腰杆一挺,显然对自己的敢作敢当感到满意。

    吴桂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逃逃婚?!

    在吴父十八年的谆谆教诲下,吴桂的心中早已根植了一个符合传统美德的好观念:父母是天,儿女是地,孝顺双亲乃天经地义。

    在吴家,孝顺的具体实践不外乎两项:

    一是霸王之笑,经过十八年的潜心修练,自己总算笑对了一次,想起父亲当时大喜若狂的神态,吴桂顿时感到无愧于心,总算不负多年养育之恩。

    二是霸王之婿,父亲此后大可借着探望爱子之名,时常上霸王府邸走动,以免老在霸王问他:“贤弟有何指教?”时,窘得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没怀疑自己将会是南霸天的女婿。

    如同旭日自东方升起,这是早已拍案定识的结论。

    没想到有人竟敢做出翻案而逃这等天理难容的不孝之举!

    吴桂满腔的不赞同,满坑满谷的教诲文字顿时涌入脑海,然而参酌前例,他只以最简短也最有可能被凤衣听完的讲法一表胸中忿懑:

    “-不能这么做!”

    很明显,这种言简意赅的表达方式正好对了凤衣的胃口。

    “那要怎么做?”凤衣问道。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岂同儿戏?-不能”

    “呸!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有什么了不起?我大哥就是听了你所谓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娶了一个凶得要命的坏女人,害他一天到晚想出家!”

    “令兄的遭遇令人同情,可是-的逃婚和他”

    凤衣这次的中途拦截,不同于之前的来势汹汹,拦得很沉静:

    “那混蛋是我大嫂的情夫。”

    凤衣出乎意料地没有辩驳,只是垂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那双就在片刻前还是慷慨激昂、盛气凌人的眼。

    吴桂有些感慨,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自始至终没有感情纠葛,能毫无牵挂地迎接已定的生活,未尝不是种福气。

    车里静了下来。

    凤衣忽然抬头一笑:

    “我大哥的卜卦本领很强,我这不就又遇到贵人了吗?”指了指坐在车辕上的车夫。

    “只怕未必。”吴桂心头隐忧未消。

    “我哥本事很强的,等着看吧!城镇马上就到了。”

    就在凤衣信心满满的宣言中,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我先下去,等会儿再来搬你。”凤衣一掀车帘,便跳了下去。

    “我可不是物品啊”吴桂对自己无法行动的现状感到无奈。

    而要不是车外传来兵刃交击声,他恐怕会继续感叹下去。

    但碍于车帘遮眼,他见不着外面的情况。

    几声大响,似乎是铁器落了地。

    车帘再度被掀起,出现的却不是吴桂期待的俏脸。

    两名大汉站在车外打量他,彼此交谈了起来:

    “这小子衣饰华贵,看样子颇有来头。”

    “可他好象受了重伤,要把他带回去吗?”

    “你怕什么?老四前天才把曲神医抓回山寨,这小子只要有口气在,绝对死不了!就是死了,一把火烧了就是,也不用你掩埋尸首。”

    “说的也是,就把他一道绑回去见大哥。老六,来帮忙绑人!”

    随着这声呼喝,一颗头探了进来──

    是那名车夫。

    吴桂知道自己这下要倒大楣了,可他不能不问问凤衣的安危。

    “你们把她怎么了?”一面这么问,一面在心中祈求凤衣见机先逃,千万别一块儿失陷,连个通风报讯的人也没有。

    回答他的是车外一声怒气昂扬的娇叱:

    “你们别对吴桂动手动脚,他受了重伤,禁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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