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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池子旁的石头上发呆。心里还是闷闷的,拿起石子丢池子里的鱼,吓得悠游觅食的金红色鲤鱼四散逃命。瞧着它们狼狈的样子,绿儿"噗哧"一笑,心里好过了些。

    忽然长廊上匆匆走过一人。绿儿招呼道:"道恭哥,你今天怎么在这儿?"

    桓道恭脸一红,支吾道:"没什么。你玩儿罢。"疾步而去。绿儿喃喃自语:"古怪,古怪。"桓道恭是她们家的远亲旁支,家境并不富裕。今天却一身簇崭全新的行头,好像要去什么大人物家作客。

    随意漫步,忽然又见到她的另一位堂哥桓修。"怎么你今天也在这儿?灵宝哥没要你跟他一起以壮声势么?"桓玄从小寄养在桓修家,是桓修的母亲庾夫人一手带大的。哥俩年岁相当,一起长大,交情很好,可说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

    桓修见到她,有些不自在。"你还不知道么?"

    绿儿奇道:"知道什么?"

    "就是那个"桓修含糊其词。他这个小堂妹活泼可爱,精力十足,他一向很喜欢她。她小时候他陪她玩,有一次她还尿在他身上。要不是他们血缘太近,而且同姓不婚,他其实很想要她做他的妻子。可惜,她性子有点急,谁不好得罪,偏偏得罪了桓玄。桓玄是有仇必报的人。这下子卯足了劲要跟她过不去,不知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看着她晶灿灿的大眼睛,他忽然无法面对她。"也没什么。你去问四叔或大哥好了。"

    "问什么?"绿儿笑道:"问为什么你们今天会约好了来我家,而且全副打扮的事么?咦,那不是信叔叔么?怎么他也在?他已经很久没来了。"

    桓修哼道:"一大把年纪了,好不知羞。"

    绿儿道:"不会啊,信叔叔四十还不到,比大哥也没有大很多。"

    "哼,人家千金小姐岂肯委屈自己做续弦。而且他官卑职小,也配吗?癞蛤蟆想吃逃陟肉!"

    绿儿问:"信叔叔又要续娶了么?是哪家的千金?你又是怎么啦?跟他有什么过不去的?"见他抿紧了嘴不答,哼道:"不说算了,我还不爱知道!炳,武哥哥也在。他怎么装腔作势的。穿着儒衫一点也不象他了,看上去好奇怪。"

    桓修的声音更不屑:"穿着龙袍也不象太子。人家才女要匹配的是俊秀儒雅的才子,他一个胸无点墨的武夫来凑什么热闹。"

    绿儿瞧着他拂袖而去,自语道:"没头没脑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怎么他们一个个都怪怪的。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既不是阿爹做寿,也没有红白喜事。都哄到我们家来做什么?"

    信步走到东书房,一个年轻男子赤着上身横躺在竹榻上,拿着本书在瞧。绿儿吓了一跳:这里是平时他们兄弟姐妹们读书的地方,可不是亲友们可以随意进的。这人发什么神经,春日里白天或有些热,此刻日暮低垂,颇有凉意,居然打赤膊,不是有病是什么?她悄没声息地走近,"哇"地大叫了一声。

    榻上的人被她吓得不轻。他一跃而起的势子也吓了绿儿好大一跳,两人一起惊叫,朝角落里躲去。

    桓蛎惊魂未定,过了一会儿才瞧清来人是谁,呼出一口气,怒道:"你干什么乱吼乱叫?人吓人要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绿儿嘟嘴抱怨:"小扮你干吗突然跳起来吓人。我才差点被你吓死。"

    桓蛎翻翻白眼,懒得再跟她争辩。反正最后他是辩不过她的歪理十八条,告到阿爹大哥那里也是白搭,铁定偏帮着小妹,怪他做哥哥的不懂谦让,净会跟妹妹斗嘴。反正有妹如此,算他命苦罢了。

    "你一个人躲在这边做什么?而且还好神勇。光着膀子不冷吗?"绿儿说着笑出声来,"看你瘦不拉叽的,象根豆芽菜一样,丑死了。还不快把衣服穿起来。"

    桓蛎不悦:"要你管!这叫纤弱美,现在最流行的。小丫头不懂就别乱说话。"

    绿儿笑道:"等你冻出病来,一汪清泪,两行鼻涕,那就更美了。"

    桓蛎恼道:"出去出去!别杵在这儿碍事。"

    绿儿问道:"碍什么事啦?你们今天一个个神神秘秘的,到底在搞什么?"

    桓蛎不耐烦:"你不会去问别人。"

    "到底玩什么?"绿儿一脸好奇,"我也要玩儿。"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只知道玩。"桓蛎走过来把她往外推。"出去啦。"虽然苗条瘦弱,抓这么个小女孩倒也不费吹灰之力。一把楸住她后领拎到门外,然后"嘭"地一声关上门。

    绿儿拼命捶门:"开门,开门啦!"里面却抵死不开,装聋作哑。绿儿不得已停下来喘气,恨恨地道:"你不要再让我看到,否则有你好看的!"恐吓了一阵,才悻悻地离开。

    一路走一路踢石子。想到要是殷仲思看到她这付样子,免不得又要教训,说什么姑娘家要端庄,要坐有坐像,站有站像。讨厌!怎么又想起他了?她还没生完气呢。为什么他不一视同仁?为什么他不一碗水端平?为什么他对二姐要比对她好得多得多?愤愤地,一脚把一颗小石头狠狠踢出去。

    "哎哟!"前面有人喊痛。绿儿一抬头,看见一个唇红齿白,脸孔俊俏的少年郎站在那儿,捂着脸呼痛。

    绿儿忙跑过去,问道:"踢到你了?踢到哪里?要不要紧?"

    少年慢慢松开手,绿儿见他脸颊上一条破皮的擦痕,不由歉然:"很痛吧。不过没有出血。你一定要原谅我哦。因为我不是故意的。要是你为了这一点点小伤去告状的话,就太不够男子汉大丈夫了。"本来是要道歉的,可惜一时恶习难改,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威胁。

    少年失笑:"没关系的。绿儿小姐,你别担心,我不会跟人家说的。"

    "我才不担心呢。咦,你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微微苦笑:"在下跟小姐见过两次。"

    "是吗?"绿儿疑惑。

    少年轻叹道:"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是吗?"

    "怎么会。"绿儿不服,"你是不是在自夸你的记性比我的记性好?因为同样见过两次你记得我而我不记得你了。我警告你哦,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自夸了。我也不喜欢别人把我比下去。"

    少年哭笑不得:"绿儿小姐,你会错意了。在下绝无取笑自夸之意。我乃"

    "哎,等一下!"绿儿抬手阻止他,"你先不要说。我今天一定要自己想出来。"她歪着头打量他,自言自语:"没理由啊。没理由记不得。"

    她这付样子真是可爱透了。少年微笑由着她。自见到她后他就一直念念不忘,今天硬要跟着哥哥谢玄到此,也是为了能再见她一面。虽然她想不起自己未免叫人伤心。不过,能见到她就好。其他就无所谓了。

    绿儿仍在苦苦思索:"到底是哪里见过的。"

    少年知道她性子倔,看来不想出来是绝不肯罢休了。不忍心让她不痛快,提示道:"你大哥荣获晋升的宴席上咱们第一次遇见。"

    "对了。"绿儿大是兴奋,"你一直跟在大哥的好朋友谢玄哥哥身边。你也是姓谢的是不是?"

    少年含笑道:"在下谢琰。"

    绿儿得意洋洋:"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想不起来是不是。"

    谢琰笑道:"那是自然。我们第二次见到是前些天去普渡寺的那一次。小姐落落大方,字字璇玑,敏悟聪慧,让在下印象深刻。"其实印象最深的是她冲上去挥桓玄一巴掌,他马上就着迷了:从没有见过如此烈性的女孩子,那样敢作敢当。寺门口又那样诙谐幽默,伶牙俐齿,更让他又惊又喜。

    绿儿倒也懂得害羞。受他夸奖,虽然喜在心头,但脸微微一红,还是自谦道:"这,没什么啦。"

    "不是。在下是真心诚意仰慕小姐。"这算不算表白?

    "真的不用。我没那么好。是你说得好。"

    谢琰啼笑皆非:她到底有没有听懂他的表白?这对他很重要。如果能和她两情相悦,她对他的痴情能有所回应的话,他就一定要拜托哥哥帮他回掉他不想要的婚事。因为他想和他喜欢的女孩儿在一起。

    "你对我怎么看?"

    "对你?"她认也不认得他,会有什么看法。"很好啊。"确实很好。因为他都不吝夸奖她,让她听得好开心。要是哪一天殷仲思也肯屈尊夸她一句就好了。

    "当真?"谢琰心怦怦直跳。

    "当然啊。你一直夸我,害我都快不好意思了。"绿儿笑得天真。

    "只为了这个?"谢琰有些些失望。他这样年纪的少年郎第一次向女孩子表达爱慕之情,难免患得患失。何况对方又未给他明确答复,看来还一付未识情滋味的样子。不,他不放心,也不安心。他要她明明白白告诉他,到底喜不喜欢他,思不思念他,想着他是否象他想她一样。

    他握住她手。绿儿一惊,想甩脱,"你干吗?"

    "听好。我现在并不是在夸你。你是我见过最美最洒脱的女孩子。我在家里心心念念都在想着你。"

    这还不是在夸她吗?夸她美,夸她洒脱。绿儿忽然怀疑他头壳有毛病。笑吟吟地道:"你真的不要再夸我了。"顺便把自己被握住的手抽回来,"要知道,要我一直一直保持谦虚是很困难的事。你再夸我我就要飘起来了。到时候你见到我乱拽的样子,可别笑话我。"

    谢琰又好气又好笑:他算白费心了。他的梦中情人活泼诙谐美貌依然,但她实在还是个未解风情的小女孩。如果给他时间给他机会,他会守护在她身旁,教导她知情识爱,看着她象朵花儿似的慢慢开放,领着她走过青涩的岁月,一步步让她展露褪去童稚后的风情。

    可惜他没有时间。或者即使现在是他一厢情愿,但获得与她在一起的机会也是值得争取的。最要紧的是,他一定要退婚,否则他还有什么资格向绿儿求婚。只要他是自由之身,凭谢桓两家的交情,桓冲一定会应允他的求亲。瞧今天为他堂姐择婿,桓家的男儿郎一个个打扮得衣冠楚楚,还表现得气质极佳的样子,看来桓家极想与谢家攀上这门亲。

    "你怎么也在这儿?"绿儿打断他出神发愣:"别告诉我你也象我哥哥门那样发了神经,而且还约好了今天一起发作。"

    她不满的口气惹他发笑:"你还不知道吗?"她茫然好奇的眼光证实她确实一无所知,于是他把为他堂姐择婿的事说了一遍。

    绿儿听完后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她抱着肚子叫疼:"啊哟啊哟,笑死人了。怪不得他们一个个阴阳怪气的,问他们也不肯说。"她越笑越厉害,笑得直不起腰来,"最最可笑就是小扮了。他真的好死相。一个人呆在乌七抹黑的书房里看书,还袒胸露背的。他大概是想效仿王羲之王右军大人的故事,冒充东床袒腹的佳婿。可惜呀可惜,他袒腹是袒了---只要别着凉,免得弄得府里一团乱;躺也躺在了东床上---那张竹榻确实是安放在东书房的窗下。难道这样便成佳婿了吗?哈哈,那句话怎么说的?对了,拾人牙慧,东施笑颦。最怕是画虎不成反累犬。平日里看他是我哥哥,不好意思说他。由今日这件事看来,他果然是个白痴,如假包换。"

    谢琰也很同意,不过不适合随声附和,免得被人看见传出去说他攻击桓府的少爷。他提醒道:"小姐,他是你哥哥。"

    "知道。"绿儿眨眨眼,"不过就算是我哥哥,也还是个白痴。你说呢?"

    谢琰笑道:"我不便评论。"看她挤眉弄眼又吐舌头,好像跟闺中知己说悄悄话的样子,煞是灵动可爱,谢琰忽然忍不住想抱住她揉进自己怀里。然后又责备自己有这样的念头。"她是个何其纯真的小姑娘,谢琰啊谢琰,你枉为读书识礼的人,怎可转这样卑鄙龌龊的念头!"

    正自叹自艾,一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谢琰一惊,唯恐被人识破心事。回头一看,阴影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他上次见过的殷仲思,另一个二十一二岁年纪,眉目间与绿儿有几分相似,却从来没有见过。正猜测,绿儿已笑道:"二哥你怎么回来了?难道也是想做谢家的乘龙快婿?"

    她二哥桓蟠白了她一眼,"我没兴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啊。碰到谢公子,随便聊两句。"

    "聊什么聊。没的被登徒子花言巧语骗了去。"

    谢琰抗辩道:"桓二公子,在下可不是那样的人。"

    桓蟠瞥了瞥他:"谁知道。你又是谁?"

    "在下谢琰,家父谢安。"

    桓蟠淡笑着:"原来是谢丞相之子。失敬失敬!"谢琰皱眉,总觉得他的话里有嘲弄的意味。"听说皇上刚刚把晋陵公主许配给你,你现在是堂堂的驸马爷了。真是可喜可贺。"

    谢琰看了绿儿一眼,尴尬地道:"还未最后确定。"

    桓蟠不理他说什么,一本正经对绿儿道:"小妹,你可要当心,别打'禁娈'的主意。"

    绿儿好奇道:"'禁娈'是什么?"

    "那是猪脖子上最好的一块肉。是专门规定给皇上吃的。谁要是想吃这块肉,那可是犯上,要杀头的。"

    绿儿并不知道二哥是在消遣谢琰,嗔道:"我什么时候跟皇上争过肉吃了。你就爱胡说八道。咦,谢公子,你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琰涨红了脸摇头,一时说不出话。

    桓蟠道:"我刚回来,只见了大哥和老爹。然后就见到先生在到处找你。谢家来挑女婿是怎么回事?"最后一句话绿儿没细听,朝他身后望去,见殷仲思隐身在阴影里,不由奇怪他怎么板着脸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好像在跟谁呕气。哼哼道:"他也会想到找我么?他大概巴不得我从此没影了,好眼不见心不烦。"

    她的小声嘟哝桓蟠一个字也没听见,又问:"到底择婿是怎么一回事?"

    绿儿只好重新讲述一遍。桓蟠失笑道:"我家的男人们真是越活越不长进。谢家的小姐就这么好?值得在意成这样?"

    "听说是才女呢。"

    桓蟠不信道:"他们家已经出了个'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才女谢道蕴。怎么?又出一个?我就不信天下间有这许多才女,而且都出到他们谢家去了。"

    绿儿问:"什么是'未若柳絮因风起'?"

    "那是说有一次谢丞相在大雪天和子侄们赏雪,看到大雪纷飞,就问:'大雪纷纷何以拟?'他侄儿谢朗谢胡儿道:'空中洒盐差可拟。'谢丞相摇头说不好,他侄女谢道蕴就接口说:'未若柳絮因风起。'一时之间,时人称颂,谢道蕴才女之名就是如此得来的。"

    绿儿笑道:"别人家的事你又知道得那么清楚了?"

    桓蟠嚷道:"正好这里有个谢家人在此,不信你可以问他呀。看我有没有瞎说。"

    绿儿转头问道:"谢公子?"

    谢琰道:"令兄说得极是。道蕴姐姐文采斐然,在女子中可算首屈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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