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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仲思察觉她气息平稳下来,似乎也不哭了,轻声问:"我们可以谈一谈了吗?"

    绿儿身子一僵,挣开他的搂抱,缩缩鼻子,问道:"谈什么?"刚刚还那么亲密紧拥在一起,再大吵大嚷未免奇怪。

    "谈当初我为什么要离开;谈我那时的想法。我知道我说了很多混帐话,你也未必会接受我的理由,可是我真的想让你知道。"

    "别!"绿儿一脸惊恐。四年前的分手是她一生的梦魇,她不想听任何人提起,尤其受不了听他讲。"别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如果可能,你最好不要再到我们家来,我也不想再看见你。我们还是装不认得最好。"

    殷仲思黯然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绿儿强笑一下:"原谅什么呢。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你也没有卖给我们家。你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不必向别人解释,也不必要谁原谅。"

    "可是你很伤心。"

    "哦,那个。"绿儿尽量装得不在意,"我一向被宠坏了,最好别人都围在我身边,看不得有人要撇开我去过自己的日子。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嘛。现在,现在自然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轻叹一声:"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要太看重,失去了就不会太伤心。"

    殷仲思定睛看着她,瞧事实是否真如她说的那么轻描淡写。"那为什么事隔多年后,你刚刚还会在我怀里哭得那么伤心?"

    绿儿一怔,掩饰道:"触景生情嘛。你知道,女人家都很情绪化,不哭不闹简直没法过日子。我本来都忘得差不多了,突然间看见你,一时又被撩拨起情绪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为什么要不再见面?再见面也最好装作不认得?"

    "这这是因为,因为男女有别呀。你以前不是老是告诫我的吗?当时年纪小,别人不会说闲话;现在我长大了,自然,自然要避避嫌。"

    殷仲思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问道:"这些年你为什么还没有嫁人?"

    绿儿惊惶失措。不行不行,不可以让他看出来她的失态,以为她这几年日子过得很凄惨。高声嚷道:"什么嘛,哪有这样问人的,别人还以为我嫁不掉。其实,其实都是爹啦,一直舍不得人家嫁。我娘也一直劝他,说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阿爹就是不肯听,耽误人家。"

    殷仲思看着她不语。绿儿被他看得发慌,支吾了半天,干脆道:"好嘛,看来瞒不过你。其实是我未过门就克死了丈夫,别人觉得不吉利,就没人敢娶我了。当年小扮也说过的,记得吗?没想到还真给他说中了。"

    殷仲思还是不语。

    绿儿慌道:"真是的,我跟你说这些干吗?搞不好你还以为我在跟你诉苦。"勉强笑一笑,"我要走了。我们就这样约定了,好吗?"转身而行,心里却苦涩。模拟了那么多种可能,原来再重逢就是这样的。无所谓好或不好。只是以后不必费心去想去猜测了。没有幻想的日子,究竟要怎么过呢?心里好像一下子空了,然后浓重的失落感慢慢填满那每一个空间。

    殷仲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绿儿,我娶你好不好?"

    "轰"地一下,绿儿整个人愣住了。晴天霹雳大概也不过如此。她呆呆站在原地,什么也不能反应。

    *****

    殷仲思立在绿儿床头,看着她不安稳的睡颜,模模糊糊地想起四年多前也有过类似的场景。

    绿儿不知为什么醒过来,微微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她跟前,吓得尖声大叫。

    殷仲思一把捂住她嘴,叹道:"别叫,是我。"忍不住加了一句:"假如真的有坏人来,你也不该这样叫,免得惊动他。你应该假寐来迷惑他,然后瞅准最佳的时机逃跑,去搬救兵。明白吗?"他松开捂住她嘴的手。

    "说得倒容易。"绿儿嘀嘀咕咕,"吓都被你吓死了。"怎么他还是逮着机会就对她说教?不过好像时光流转,又回到往日。她心中微动。这种熟悉感又牵动她的情思,仿佛这四年多的嫌隙和伤痛都不存在了似的。"你来干什么?"干吗这么晚到她房里来,鬼鬼祟祟,好像见不得人一样。她心脏突突跳起来:难道,他不甘心求亲被拒,所以摸黑来抢亲?

    殷仲思道:"别做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干吗?"

    "见一个人。"

    "我干吗要见他?"

    "你会高兴见到她的。"

    "为什么?我干吗要呆呆听你摆布?"她口气冲得很,摆明了要跟他作对。

    殷仲思苦笑:她的敌对情绪又来了,卯起来不肯跟他和作。轻声喝道:"少罗嗦。叫你跟我走你就乖乖地照做。再不听话小心我揍你。"

    绿儿一怔,眼泪又要下来了。讨厌!吧吗提起这些无聊的前尘往事?好像他还是原来的他,她也还是那个不知愁滋味的刁蛮女孩。

    殷仲思见她呆呆坐着、呆呆看他、呆呆不说话却泫然欲涕的样子,心里也是激动。点一下她的鼻尖,轻笑道:"现在肯听话了么?"

    绿儿说不出话。这个代表着亲昵宠爱的小动作也是她熟悉的。现在他不是那个害她哭断肠的大恶棍了,而是她兹兹在念,无时或忘的初恋情人。她无法拒绝心爱之人的任何要求。

    等她回过神来,早已出了家门,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你要带我去哪里?"虽然人生地不熟,不过怕倒也不怕。跟他在一起,去哪里都好,怕什么!

    殷仲思却在想着几天前求婚被拒的那一幕。到了最后,他心情紧张地等着她的回答时,绿儿突然发怒,叫道:"凭什么你想娶我就得嫁?你少自以为是了。你,你去死好了!"泪流满面,狂奔而去。

    他叹惜一声:他伤她太深,现在她不愿接纳他。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也是他教的。如果当年他早有预见,多教她些"恕人为快乐之本",那就好了。

    绿儿狐疑地瞪着他:"你干吗不停地唉声叹气?"

    殷仲思一怔:"有吗?"

    "怎么没有!苞我在一起就这么不情愿吗?如果讨厌看到我,别来找我好了。半夜三更找人家出来,又一付要死不活的样子,你,你是什么意思?"

    殷仲思被她抢白得哑口无言,辩道:"这不是强词夺理,无理取闹么?"

    绿儿跺跺脚,嚷道:"我就是无理取闹!我就是蛮不讲理!你别来理我好了。"转身疾行。殷仲思想不出什么话来辩解和安慰,只好不急不徐地跟在她身后。

    其时天色微白,正是破晓之前。绿儿借着些微的天光发现四周俱是田地,远处偶有茅舍,原来是到了京口郊外。身边一片寂静,脚踩在积雪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到一处三叉路口,绿儿停步不前,也不看他,只问:"哪一条?"

    "右面。"殷仲思话音刚落,绿儿就抢在他前面往右面那条路走去。走得急了,脚一滑,"哎哟"一声向前扑倒。殷仲思伸手一捞,把她耢进怀里,忍不住埋怨道:"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走路还是不看路的。"绿儿惊魂未定,就听他嘀嘀咕咕唠叨,不服气道:"都是因为你在我边上才害我摔跤。你不在的四年里,我走路一直专专心心的,从来没有跌倒过。"发现自己整个人偎在他怀里,脸一热,挣扎道:"放开我。我,我自己会走。"

    殷仲思扶她站好,这才松手,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绿儿看他一眼,脸上红潮未退。安慰自己好在光线昏暗,他必定看不真切。咳了一声,不自在地道:"还不走?"

    殷仲思轻轻道:"是因为我在你身边让你心思不定,心不在焉?还是在我身边你知道我定会罩着你,所以肆无忌惮、粗心大意?是哪一种?"

    绿儿大窘。无论是哪一种,莫不表明他在她心中意义非比寻常。何况他这样低低沉沉的嗓音是什么意思?他这样幽幽关切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他用这样专注的神情盯着她看,让她根本没办法说话。绿儿脸发烫,没勇气继续看向他,低头大声否认道:"哪一种都不是。你,你少无聊了。"快步疾行。不一会儿,来到一所茅舍前。

    绿儿停住步子,回头询问地看着他。

    殷仲思点点头,示意她进去。

    门一开,里面响起一个警戒的声音:"谁?"

    绿儿怔住了,呆呆站在门口,扶着门的手微微颤抖。

    "是谁?"那低柔的女声再度响起时,绿儿不再怀疑,奔进去大叫:"二姐!二姐!"

    殷仲思跟着进去把门关好,看着她们姐妹拥抱在一起,哭一阵又笑一阵。

    一直到天大亮,绿儿才在殷仲思百般劝说下依依不舍离开。一路上绿儿一扫近日来的抑郁不乐,叽叽咯咯说个没完。殷仲思纵容地看着她,分享她周身散发的快乐,不知不觉流露出温柔爱怜的眼神和笑容。

    绿儿看着笑意在他唇边绽开,呼吸一窒,脸又红了。他怎么老是用这种暧暧昧昧表情看她。害她,害她好像烈日下的冰块,不知不觉就要融掉了。

    绿儿想过了,他不顾危险救出了她二姐,是她们桓家的大恩人。她不可以再对他不礼貌,动不动就发脾气或恶言相向。他们做不成情人,做不成夫妻,但还是可以做朋友。她已经长大了,要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把一切痴念都收起来罢。从今以后,她一定要客客气气对待他。

    自上次提亲后他就不再提起了。尽管是她回绝在先,但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嘴硬心软的脾气。连再试一下都不肯,可见他一定不是真心的。也许只是见她那天哭得可怜,一时冲动,才开口说要娶她。一定是这样的。虽然叫人伤心,但是也不要再怨恨他。只怪她自己不够可爱,不能让他对她倾心,就象她对他倾心一样。

    殷仲思见她神色不定,明白她正在内心交战,似乎正在说服自己什么。

    眼看再转一个弯就到家门口了,天色也已大亮。绿儿决定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他。她不可能见到他而只当作泛泛知交,而可以不露声色、点头微笑。她永远也做不到的。所以还是从此不见最为妥当。

    可是,要怎么跟他说再见?要怎么了却一段情?眼见家门在望,这扇门一开一合之后,从此她跟他就真的是陌路之人了。再难过,再舍不得,这也是她必须做的决定。

    这是她不得不做的决定。

    绿儿站定,转过身道:"我自己进去。你别送了。"

    殷仲思迟疑了一下,道:"好。"

    绿儿脸一红,低声道:"你头低下来一点,我有话对你讲。"

    殷仲思微笑道:"悄悄话么?还不能大声讲的?"

    绿儿被他一调侃,脸更红了。殷仲思舍不得再逗她,弯下身道:"要讲些什么?"

    绿儿鼓足勇气,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轻道:"谢谢你。"揽住他脖子在他颊边亲了一记,忽而哽咽:"再见!"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殷仲思摸着被她亲过的地方愣愣出神,耳中回荡着她那句呜咽的"再见"。但是为什么他感觉她是不准备跟他再相见了。

    绿儿坐在池边,伸手一拨一拨地玩水,意甚无聊。翩翩站在一边,皱眉叹气,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心心念念想了他那么多年,他好容易开口求婚了,你还摆什么架子!吧吗无端端拒绝他?"

    绿儿叫道:"什么无端端!我还没原谅他呢。当年那么狠心撇下我,现在要回来就回来,要求婚就求婚,根本自作主张,完全没把我放在心上。"

    "可是你明明就喜欢他。这些年,你都不肯考虑别人,不嫁他又想怎样呢?难道一辈子当老姑娘?我看你就当吃点亏算了。"

    绿儿闷闷地:"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翩翩劝道:"算啦。占便宜就是吃亏,吃亏就是占便宜。跟喜欢的人何必多计较呢?何况又不是便宜不相干的人。自己喜欢的意中人,通常注定是生来克你的人;喜欢得越深,受制得越深;所以心上人常被称作冤家---俗话说,'无债不成父子,无仇不成夫妻'嘛。不然天下那么多男人,你为什么谁都不喜欢,偏偏要去喜欢他?可见是前世欠了他的。何况明明吃过亏了,却一点都不学乖,还要想着人家。你呀,你这是自作自受!"

    绿儿不耐烦:这个翩翩,这两年动不动就念她,还咒她要当一辈子老姑娘。八成是怕她这个主子不肯嫁,她自己也没法嫁,所以紧张得要死、罗嗦得要命、一副怨妇状!"我也想啊。"她脱口而出:"可是已经拒绝了,要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他又那么没良心,不肯再开口求一次。难不成要我反过去求他?"话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忍不住脸红。要命!怎么心里话也说出来了?幸好只有翩翩听到,否则传出去她可没脸见人。

    翩翩暗自偷笑。为了保命起见,她可不敢笑得明目张胆。小姐脾气上来可不是好玩的。若是惹恼了她,她嗔怒之余,只怕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咳了一下,岔开道:"这几日府里不知在忙些什么。家丁们提着东西进进出出的,忙得不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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