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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反反复复地原谅着自己,用少年的心情去一次次回顾过去,用文化些的词形象,就是:怀旧。

    一帧帧黑白苍老的画面,带着泛黄的色泽,像一队队排成不同形状的雁阵,流动地穿过黑色的时光,从一排排坐在板凳上的人头顶上掠过;那些露天的空气里,被美丽的对白和台词深深地弥漫着,有伤感的流质如时间一样流淌而过。

    北京电影制片厂的片头,永远定格成一帧不散的记忆;闪耀着红色光线的画面上,北京天安门就像儿歌般,一直浮动在中国少年的心里,像成长了一个成熟的果圆等待我们采摘的手。我们是踏着文化大革命的旋律出生,以革命的目光和教育跟随着父辈的足迹,一遍遍地聆听革命歌声的一代。在共和国无比荣誉的自豪里,在解放全世界受苦人民的胸怀里,在消灭资本主义腐朽没落的志向里,刻苦地学习和讴歌我们伟大的祖国。

    我记得自己小学时代的第一篇作文就是:我的祖国。

    这些让我立即想起上甘岭英雄王成电影里响起的如同海洋泛潮的歌声。

    电影让我重复地记录着自己的作文,那是简单而透明的花蕊闪烁的馨香,那是夜色里露天影院里飞流的雾霰,那些带着露珠的飞鸟有细细的双足,留在电线杆上印痕,构成我作文里最初的第一缕梦想,因为,我想当然地认为,来到睡眠中的梦想,就是让自己高兴的事情得到了实现。

    对于伴随着嗡嗡电流声和发电机声音的电影,每个人都有着深深的记忆。所有的露天电影放映都是有一对大喇叭悬挂在木杆上,一面和墙壁一样的白色银幕在微风中鼓动着,像挺着肚子显摆的孕妇,也像吃饱饭后像同伴炫耀的半大孩子。我们的目光会随着微风中前挺后倨的银幕,认真地确定着电影的内容,跟着他们一起悲伤、欢乐和紧张。

    那个时候文化生活很贫乏,所以,有电影的日子就像过年过节。有些电影不知为什么总是放来放去的,是不是放映员记错了,我们不敢吭声向脸色严肃的放映员提出来,生怕他一生气之下收拾机器回去后,就再也不会给我们放新的电影了。以致我们看的露天电影多了,许多电影的台词都能流利地背了下来,现在想想,这样水平的电影影迷全世界都很少见。

    那个时候放电影的人都是最有本事的,他们不是有文化的就是有家庭背景的。我记得我们连队最漂亮的女孩子是刘四的姐姐,长长的睫毛就像画上的人儿,细长的身子更像电演员,最后,就被年轻的放映员在大伙嫉妒的目光里娶走的。不过,我们也有好事情,就是每到一定时候,想看电影了,就让刘四到电影队去找他姐姐去,保证过不了几天,刘四的漂亮姐姐就会坐在刘四姐夫开的三轮手扶车上,带着新来的电影箱子神气活现地回来了。

    列宁在1918年是我们最喜欢看的一部外国电影,也是在大人们一直保留的好看的影片。每当看到瓦西里和老婆亲嘴的镜头时,静静的电影场上会立即响起一片热烈的哄动声,甚至有时会有掌声响起来,好像男人们看这个电影等的就是这个镜头。女人们笑逐颜开地活动着,然后再小声地嘟囔着自己的男人。而每到看放映过的电影时,我们都会走到银幕的背后,用反着看的目光把整个电影看完,观看的人都认为这样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个时候的电影就那么几部,所以放来放去把大家都放映得没兴趣了,于是,他们不再为电影而兴奋,而是放完电影就回家睡了。我们一代人中的许多同岁的孩子,就是因为那时没有什么文化娱乐活动,才在夜色里被年轻的父母们生育出来。

    在看电影的时候,许多年龄比我们大些的男孩和女孩子,会在我们注意力集中的一瞬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的消失了。之后,他们又神奇般地坐在我们身边。其实这时,他们早已成为相互恋爱的对象,成为决定结婚的新郎新娘。之后很久我们才真正明白过来,他们早在看电影时,就手捏了手、嘴对了嘴,皮肤挨了皮肤,当他们趁着大人们看电影结伴走进小树林子里时,我们就想不通,他们嘴亲嘴、脸对脸的有什么意思?

    直到我们在老电影中慢慢长大,也知道了用眼神寻找年轻姑娘时,我们才明白看电影其实是一个手段,一个让年轻人集体聚集的场所。每到老电影的记忆泛起之际,我都能立即被空气中青草的苦艾气味刺激着,带着激情的身体再一次站在过去的黑色感觉里。

    现代的城市悄悄地兴起了露天电影,我时时坐在一群哈哈大笑的人群里,看着彩色的电影的画面,听着音质清晰的声音,立即想起我们少年时代那些沙哑的声音,想起断断续续被闪过去的人物和情节的画面。

    看着被大人们关怀的孩子,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包围里,从电影的银幕前串来串去的时候,我的脸上有了一丝酸酸的笑容。

    怀念有时是一剂最好的泻药,在短短的有限时光里,把教育带给我们的许多文明、文化的束缚统统扔掉,重新以孩子的心态回到简单轻松的心态,回到乐哈哈傻呼呼的时代。

    老电影,就像收音机的调频,把我们慢慢地调整到儿童年代,声音、泪水、夜色和人影憧憧,在静静的时光中,让自己重新当一次孩子,品味孩子时没有尝过的甜味道。

    逝去的老电影如此悠长,那些黑白色彩的记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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