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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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注册那一天，我认识了我未来一年的同桌。她叫做林夏。

    初见她的时候，她安静地坐着，很有点怯生生的感觉。那天我不知怎的口齿格外伶俐，在半小时内就跟她混熟了，并且摸清了她的大致家底，她是从一个乡镇中学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来的，她有爸爸妈妈各一个，弟弟妹妹共一双，上上代只有爷爷还健在，她的生日是九月十六，血型a，身高体重若干，爱好若干混熟了之后我觉得这个女孩很好。所以后来当我发现她就是我未来一年的同桌时，我相当的高兴。

    开学后时间过得很快，考试也来得很快，同许多不习惯高中学习的同学一样，林夏几次考试都考砸了。而我平时不怎么读书却考得不错，自己也觉得心虚，再看见林夏死气沉沉的样子，只有更加心虚。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才能更好一些，因为跟努力学习的她比起来，我实在是算不上什么的。

    那时候她很瘦。我问她一个月生活费是多少，她说一百五十。而吃饭大约花去一百，其余五十用来买学习用书，衣服以及一些唱片。我没有问过她的家境，但可想而知绝不会太好。我并不敢给她什么帮助，因为我知道她的自尊不会允许她接受，这个女孩走路的样子像一只白鹭，笑起来羞涩却骄傲。她甚至不愿意申请学校的贫困助学金，而只是靠自己的节俭生活着。在她的那些同乡开始往名牌服饰看齐时，她穿的衣服也依然廉价。她就这样每日吃着不多的饭菜，每天读到凌晨一两点，身子单薄有如苇草。

    我依然记得那一天，她的妈妈来学校给她送东西，那是一个最普通的农村妇女，没有读过书，整个表情都是“质朴”两个字。林夏提了一大袋东西回教室，我过去看，其中一个罐里是她妈妈给她炖的汤，不知道她妈妈是怎么带着它在汽车上一路颠簸来的。回过头林夏趴在桌上哭了，只是流泪，没有声音。我不敢劝她，只好沉默地坐在她身旁。她曾说她妈妈怎样狠地为她考了低分而打她，但那一刻从她的泪水里我只看到歉疚。我也曾经历，我可以理解她怀着的是怎样的一种痛苦。那是无从回报的负罪，深深地痛彻心肺。

    有一天她的物理突然考了满分，而之前她总是60出头的。之后她其他科目的成绩也开始拔尖，我越来越多地看见她的自信，那一份坚定的神情比夏花更灿烂。也许人生的路不会总是一直平坦或一直坎坷，而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在坎坷的时候是否依然挑起那份重担。林夏做到了。我看着她坦然的笑脸，心想这个女孩一定会飞得很高很高。

    某次晚自习下课，到操场看台上看星星的时候，我问她将来有什么打算，她说出去读书吧，我说还有呢？她想了想，说，要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

    她依然那样努力，从不曾让自己有些许落后。很快就高二文理分班了，我去了文科，她去了理科，我在楼上，她在楼下。学业繁忙，我们并不联系，只是偶尔擦肩而过时彼此微笑。用眼神，我告诉她，她也告诉我：我很好。

    清晨，正午，黄昏，深夜。一天天一年年我们走得飞快。然后就像歌里唱的，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高中毕业三个月后，我留在福建，而她去了北京。离别的时候我并不知情，于是火车载着未曾与我告别的她轰然而去，驰向与南飞的候鸟相反的方向。

    一年以后，我在福州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转，天空仍有成群的候鸟飞过，却已不是当时的模样。而友联的同学录里林夏这样说：很久没有来，大家都好吗？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如此熟悉。

    我想林夏已经到了她梦想开始的地方。我不知道，当西风染醉了香山的红叶，她是不是还站在红叶下面朝南遥望，那一年，她挥手告别的故乡。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