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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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说，我小时候和我爸的关系搞得挺好的，据说我爸每次要出门时，我总是把小手伸得长长屁颠屁颠地边走边喊：“爸——，等妹（雷州话里对小孩的昵称，无性别之分）哪啊——”然后我爸转过身笑着蹲了下来，展开双臂，让我跳进他的怀抱里。

    而事实上，在我的记忆里，我和我爸对着干的时候比较多一点。自从我小学四年级到小镇上读书后，邻居山伯就说他不用看日历就知道哪天是星期六星期天了，因为那两天我会从小镇回到家里和我爸准时开战，战声颇惊邻舍的。别人家的小孩一般会怕父亲不怕母亲，我却正好相反，一点也不怕我爸，对我妈倒是有几分畏惧。原因有二：首先，我老是觉得我妈比我爸更爱我一点，买东西给零花钱一般都是我妈做的事情，尤其是小学二年级那件事给了我最有力的“论据”支持，有一次我爸给我准备好了带到学校吃的午饭，我打开铝质饭盒一看，只见宽敞无比的盛菜层仅孤伶伶地躺着一块煮肉，这在我的眼里就不单是不够吃这么简单的问题了，只觉得这个人狠心得让人伤心，所以我泪水当场就涮地涌了出来，这一幕正好被我妈看到了，她一边大骂我爸一边给我加放了很多块肉，从那以后，我就认准了一件事，我爸没有我妈那么好，所以犯了什么错误，我更怕让我妈发现。再说，我爸虽然当过几年兵，但也许只是呆在炊事班里的原因，他向来是不喜动武的，和我之间的战争也仅止于口舌，偶尔比划比划，那也总是我占尽上风，有一次我晒着烈日和小玩伴们到山上掏八哥，结果被我妈知道后用绳子捆起来痛打了一顿，那绳子还是我爸“冒险”帮我解开的，读到中学我和我爸比身高发现我比他还高出一点后，我就更不怕他了。还要抖一件他一直都不认为是很光彩的事情，我家的饭几乎都是我爸做的，除非哪天来了客人，其实这是我们村里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了，但他该掩饰时还是要掩饰的，有点孔氏精神，不过炊事班的就是炊事班的，几包榨菜经他那么一炒也能让我们家美美地吃上一顿，又不过——做一顿饭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天天做饭，一辈子做饭啊，所以我连早恋的年龄都还没到时，我爸就常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苦相几分认真“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你以后可不能像我了！找对象时首要条件就是要会做饭！肯做饭！”这话音刚下，他紧接着就摇摇头说：“有人会嫁给你这样的脾气包吗？”我呢，当然是很不肖说：“放心好了，你仅有的一点优点我就不敢和你要了。”

    我和我爸吵架的数次太多了，为任何事都能吵，甚至有时根本没事互相看着不顺眼都要对骂一通。已经不记得什么原因了，只记得好像是从六年级或者初一开始，我就不用“爸”这个称呼来叫我爸了，总之，那一次吵得过火了，我对着他发誓再也不会叫他“爸”了。我为了“争气”就真得不叫了，我们恢复对话后，我有事叫他也只是“喂”一声或者叫他的绰号，和家人问到他时就用“他”代替。直到初二下学期，我爸来了我住在亲戚家的小木棚里，我一个同学正好也在那里，他还不知道我和我爸的事情，我为了自已的面子，才迫不得已很生硬很短促地轻叫了一声“爸”看得出来，他很惊喜，很激动，整个人都停顿了一下，但是我一叫出来就后悔了，很生气，虽然一直忍着，但那天我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现在想来，我爸那天肯定很希望我从此后又会叫他“爸”了，还是为了“争气”我却一直没有这么做。

    在不叫我爸为“爸”的五六年里，我和我爸也还是那样过着，一起吃饭，一起下棋，一起吵架，唯一不同的是，我从我爸那日益苍老干瘦的手里接过的钱越来越多了，与此同时，我的身体比他高出的部分也越来越多了。初三时，我看着我爸为了给我凑学费，忍痛卖了他开了近八年的手扶拖拉机，我慢慢开始懂得去看父母的难处；高一时的某个星期六，台风过后一个停电的晚上，我妈说我爸去整理我家那小块树林里被风乱倒的树木，在小煤油灯点起一个多小时风雨又起了，我爸却还没回来，我第一次为父母的艰辛流下了眼泪，听到我爸回来的声音后，我完全抹干泪水后才慢慢走出去；高三第一学期开学前段日子里有一天，我睡在房间里听着村里放高利贷的老人拐弯抹角地骂我爸不守信用时，我更加坚定了辍学离家的念头，在02年来深圳从管区到小镇的路上经过村口时，我正看到我爸穿着破旧的仿军衣拉着牛车拐进村子里，也许是老天安排给我和我爸的特殊辞别吧，我坐在汽车上看着我爸熟悉的背影，有点想哭的感觉，但我只在心里默默地说：“爸，妈，对不起了，也许我不能帮你们什么，但最少可以为你们减下一点负担。”

    到深圳后，第一次打电话回家时，我妈哭得说不出话来，在电话里，我流着泪对着我爸痛快地喊了很多声久违了但仍未陌生的“爸！”

    近段打电话回去，我爸总是向我炫耀说他又开荒种了多少亩经济型树木，再过个多少年就能卖多少钱多少钱之类的，我就在这边用一贯的大话口吻说：“你放心吧，我不会看上你这点家产的，都分给弟弟好了。你和妈要注意点就好了，记着还要留着好身子享清福。”不用说，他肯定又在那头傻笑了。

    但是，我和我爸很相似的一点就是，乐观更多地表现在外表，心里要牵挂担心的事情其实很多很多。家里的情况一定不会轻松，我知道的，就像我出来几年了仍不能给家里帮上什么忙一样，我爸对不能让我安心地读多一点书始终是心怀歉意的。

    我想最重要的是，我和我爸都在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