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元知万事空

笔趣看 www.biqukan.co，最快更新楚如盈文集最新章节！

    　　今年是暖冬。听村里的老人说，这样冬天是很难得的。老人都是怕冷的。我一直很喜欢和老人呆在一起。他们有无比丰富的关于生活与人生的经验。经验无论是谁的，对于听者来说，都是财富。尤其是像我这样一心想当记录者的人。虽然才过完20岁生日，可是，总觉得不踏实。走每一不都很忐忑，生怕哪里错了。一般的说法是，年轻人应该总得有几次苦头吃的。吃了苦头，人才会渐渐成熟起来。但如果可以避免当尽量去避免。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吃得苦中苦成为人上人。我是胆小怕事的人，没什么冲劲也没什么野心。最大的愿望就是赶快毕业，有一份可以养活自己帮弟弟读完大学的工作。这个愿望说来简单，对我而言，究竟是有些难度的。

    其实，我最大的愿望是当个作家。可以在自己的家里写文章，不受任何人的拘束。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在文字的世界里张牙舞爪。或者，想三毛一样去流浪。带着一颗简单的心，在异域天马行空的游走。用文字告诉世人那些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的风土人情与传奇故事。

    愿意只是一种自己的主观意愿。实不实现不由人。努力总是自我安慰。谁知道他最后到底会成什么样子呢？

    既然必须在人群里挣扎打滚，也去不了远方，就用低一点的现实一点的可能做到的事来弥补弥补。有总比没有好。所以，我总会听村里的老人回忆过去。渐渐地这种喜好成了习惯。几乎到了一日不听，便觉面目可憎的地步。他们大多皮肤干瘪，皱纹满面，有大片的老人斑，褐衣破旧，行动缓慢。这是岁月的印记。每个人的身体都必然衰竭，现在我可以青春可以奔跑可以放肆地笑，几十年以后，我和他们将并无区别。老是生命的必然，我们不必着急也无须恐惧。只需安心等着。老人们的心态都非常好。电影或小说里经常有乡下的老人在身体还很健壮的时候就着手准备自己的棺木和寿衣的场面。很多城市里的人无法接受，认为是极为恐怖的行为。城市对于死亡从来都是不敢涉及的。可是，在乡村里，却很平常。老人们对自己后事的看重是很自然的事。那时对死亡的虔诚与平和。没有不甘也没有不愿。有时候我会想，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他们如此坦然？答案似有若无。我们都来自于这片温暖湿润的土地。可是，我不知道我是否也可以在离开世界时无牵无挂心满意足。我自己是在他们之中长大。他们记得我儿时的淘气与乖巧。还记得我出生以前的几十年前的发生的事。任何的文件资料都比不上他们自己在历史中的经历来得真实。再有名的传记作者，也不能完全表达他所写人物的绝对真实。更何况，我们如此平凡。我是聆听的人，没有任何功利的目的。老人们想要回顾自己的人生。他们大多是平凡至极的，可能耕了一辈子的地，可能去过最远的地方是30公里外的小镇，可能没听说过电脑没坐过小汽车。他们的世界那么小，在县城的地图上都可能没有标示。然而，小与狭窄并非完全对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包含了千奇百怪莫衷一是的喜乐悲欢。他们对整个国家没有起过惊天动地的作用。他们只是那些惊天动地里的微不足道的细小分子。

    我老是用“可能”这个限定词。它限定的是我的不确定性。即使是面对面的交谈，我也还是无法用笃定的语言去给一个人的人生做全然固定的注解。记忆无法复制。记忆又是很不清楚的。它可能会出错，会模糊，会失去。在某些特定的岁月，还会被人为的僵化和控制着。也会因为一些原因有不敢去面对的。他们在记忆的长河里挑出一些犹新的点滴，在不断的补充与重复中伴着强烈的呼吸慢慢从空荡的唇间流淌出来。他们总说虽然时日无多，却并不忧心。我倾耳侧听，仿佛接受天神的嘱咐，郑重其事，频频点头。老少之间，如此契合，不分昼夜，也不分彼此。

    可是，平静永远是用来被打破的。

    那些陪伴我长大的声音在纷纷消失。死亡的确只是一种归依。可是，在红尘俗世，它始终伴随着痛苦与恐惧。我生在那些古老的习俗所培育出来的从容之间，却还是无法从容一切。如果在深山修行，我绝对不是那个可以继承师尊衣钵的得意弟子。对一切了然，却超脱不了。我适合去看门护院，担当不了将本派发扬光大的重任。所以，即使早就明白人生不过百年，生与死并无不同，却仍是每次都在死亡面前忘记了我应该平心静气安之若素。

    也许，是可以讲故事给我听的人越来越少。

    也许，是久而久之，他们已经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如心、肝、脾、胃，一旦失去，就不再是一个正常人甚至不再具有生的温度。

    也许，是无可奈何。不是由于生命的消逝，只是有些东西，已经被情绪化了，随时会有怅惘与忧伤在心底藤曼般缠绕。不是不知道的，是不想去管，即使想用力去拔除，可能也无济于事。

    人的千头万绪的情感从来都是不由人的。

    冬日天短，沉暮已起。一个人的时间其实很容易打发吧？一个再漫长的人类生命，也只不过是行星的丝毫之间的挪移。

    永恒的是什么呢？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没有什么。

    我也终将生命零落，化为尘土。失去关于任何人的记忆与想念。失去所有的坚持与信仰，失去世界的白天与黑夜。

    可是，至少，至少在我自己从生到死的永恒记忆里，有些花朵，一直在血液深处生长。

    我试着去记下的历史，是平民的传奇。他们于天地为一瞬，于我，是永恒。是他们的血汗与泪水，延续了我的生命。

    去记忆，用尽我的生命，为记忆中从容而过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