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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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童年，年关给我最深的记忆就是啃年底。

    过年，最快乐的事不是能穿上新衣服，不是放花炮，也不是去串亲戚，而是能吃饱饭，能吃上好吃的饭。腊月二十几的时候，家家就要准备过年必需的物品了。先是蒸馒头蒸花卷蒸团圆馍蒸玉米高粱杂面团子，然后是炸丸子炸酥鱼炸年糕等等，反正都是好吃的。母亲在蒸馒头时总是先蒸杂面团子，等我们吃饱了杂面团子，眼看着刚出蒸笼的白面馒头，只能干瞪眼却一口也吃不下了，这叫眼馋肚里饱，也是母亲节约馒头的一种手段。

    年三十晚上，也就是年五更那一顿饭，可以敞开肚皮吃，弥漫着麦香的白面馒头和元宝一样的水饺，紧你吃。母亲说，天也转地也转，终于盼来年五更的一顿饭。终于盼来了，就紧你吃，只要别撑着。

    过罢年关，初二初三地数着日子过，越数年底越薄，总觉得日子过得飞快。到了初五小年，柳条筐里的年底就不会太多了。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还好，蒸笼又被架在铁锅上，这时候蒸的不会是白面馒头了，而是一些杂粮捏成的龙和面灯、以及各种属相小动物还有送给亲戚长辈的大雁。只有大雁是白面做的，小鼻子，粗脖子，脑袋两边揿两颗红豆当眼睛，还有用木头梳子按成印花的翅膀。各家蒸出的大雁大小形态都不一样，有时村里母亲们还都捧出来比一比，夸一夸，但中看不中吃，因为这是送人的。那些面灯，在照照屋角照照粮囤，再到外面溜一圈回来之后，就被我们小孩子们沾着灯里面的蓖麻油吃掉了，吃得眼睛嘴角油污污的。

    二月二，龙抬头，大孩小孩都剃头。按照淮北农村的风俗，正月里剃头死舅舅，所以到了二月二，不但可以理一理刺猬一样的脑袋，还可以吃龙。龙也被制作得很形象，长长的身子盘在一起，嘴上还夹着一片红纸。一家人围在一起你一节我一段像啃红芋一样，吃得很香，因为龙是豆杂面蒸成的。

    年关越来越远，年底越来越薄。先是猪肉没有了，再是丸子剩得还有一捧，坚硬得像石头蛋子。那几个馒头也是不舍得吃的，虽然经过我们小孩子走东串西，在亲戚之间摇来摇去，裂出像嘴巴一样的口子，还是被母亲放在竹篮里高高地挂在房梁上，留着招待莫名来访的客人。母亲对自己家人刻薄对外人很大方，好东西总是在家里来亲戚的时候才吃。

    阳春三月，所剩无几的年底，即使还有一点也恐怕要长出绿毛了。我从村小放学归来，肚子早已空空，回到家里，嗤哼着鼻子，这屋找找那屋看看，翻箱倒柜，一心想着踅摸点东西吃。抬头望望，竹篮高高挂在头顶，站在板凳上，抓不到，就拿个棍子戳，结果，戳翻了篮子，摔碎了碗，坚硬的丸子滚了一地。哪里还敢贪吃，跑到外面，吃晚饭时也不敢回家，转悠到半夜，以为母亲该睡着了，但是，还是挨了一顿打。次日上学，发现同桌脸上被打得一片青紫，问其缘由，他说昨天回家，没有了年底，就在灶膛里烧鹅蛋吃，没想到鹅蛋被烧炸了，崩了一锅底鹅蛋星子。看到同桌一脸惨状，比比自己，那颗挨打的心稍稍宽慰了一些。

    光阴荏苒，岁月如歌，现在的年关不但没有了年味，也没有了年底这一说，更没有了对年关的期盼。社会进步了，生活富足了，天天都吃肉，天天都像过年一样，哪里还有什么年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