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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斗是苦龙挑起的。

    却说他一脚踹翻了茶钥公子的桌子,汤水瓷片四溅,飞得到处都是。小四将军跳将起来,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碎了一地的碗碟,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喊道:“你你你你你你反了你!”

    他飞快地回头扫了那些士卒一眼,他就知道,这些傻瓜还愣着呢,看到他们发呆的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小四痛苦地喊道:“你们这些奴才——还不拔刀?”

    那些士卒吃他一喝,如梦初醒,连忙跟着小四老爷稀里哗啦地拔出刀子来,刀尖朝内,围着苦龙站了一圈。

    苦龙打躬作揖地说:“客官,不是我消遣你,而是这店里有规矩——再怎么说我们这也是宁州名店——这么恶俗的东西,要是上了桌面,会被同行耻笑的。”

    小四的眼睛瞪得有铜铃大,他不相信地嚷道:“别是不识货吧,老头?这些都是天下名菜,宁州难得一见,我们茶钥家的厨房,只怕比青都御膳房也差不到哪里去——难道你这破店还想跟我们决斗不成?”

    “不敢不敢,”苦龙将两手在身后一背,抬眼看天道:“小店今日正好备了一道菜,此菜名唤‘白眼看天’,普天之下,除了当今羽王,怕是再没几个人吃过。别说吃了,就连有眼福看上它一眼的人都没几个,这样的菜,在我们店里,才勉勉强强算得上能上桌的菜。”

    “好一个怪名字”小四沉思着说,他突然醒悟过来:“我呸,你的意思是连我们也没见过它了?”

    小四跳起脚来,叫声如雷:“我们没吃过?我们会没吃过?你别换一个怪名字来唬人,茶钥城的人会没见过一道菜?侮辱,这是严重的侮辱!”他点着头给苦龙定了性。

    “老头,你危险了。”他威胁着说,然后得意地回头看了看那贵公子。

    茶钥公子将手中折扇一抖,连连点头道:“你有什么好菜,那就不妨拿出来看看,有什么东西我茶钥城没有,有什么东西我会没吃过?简直是笑谈,笑谈呀笑谈。”

    苦龙看着自己的脚尖,面有难色地摇着头说“这道菜做起来麻烦,只怕拿出来,客官你吃不了,白白糟蹋了珍物。”

    “哎呀,跟大爷我起腻!我告诉你,你今儿要不拿出来,我就”小四捋起袖子,咬牙切齿地发狠说“我就杀了你!”

    他回头扫了那些兵丁一眼,这次他们心意相通,那些兵丁一起跺脚齐声帮衬道:“杀了你!”喊声震得尘土从房顶上簌簌而落。

    “好!”苦龙咬了咬牙,喊了一声“看在两位客官都是识货人的份上,今儿我就破例拿出来一飨贵客。”

    这胖子又把将军叫成客官,但这时候小四的好奇心被勾起,也就没有纠正他的错误。只一迭声地喊道:“快拿出来看看。”

    苦龙却是慢腾腾地说:“要吃这道名菜呢,得先跟各位客官说说这菜的来历。话说极北之上,有种非常大的大鸟,它拍一拍翅膀,就可以抛起滔天的巨浪,翅膀上掉下来的一根毛,就有厌火城最长的木兰船那么长。这种鸟啊,就叫大风。”

    “大风大风。”小四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附和着说。

    苦龙瞪着眼睛说下去:“这大风呢,最喜欢的食物,乃是一种巨大无比的鱼。这种鱼平时停留在水面上,背上的皮厚,长满水草牡蛎,寻常渔人还以为它是座小岛,爬上去一看,却发现有两只硕大无比的眼睛,并排长在背上,白森森地瞪着天空,那就能断定是鱼了。每只眼泡啊,有三人合抱那么大。这种鱼呢,叫做豪鱼。”

    “豪鱼豪鱼。”茶钥公子听得入了神,跟着点头说。

    “再说那大风呢,嘴刁得很,它展开几里长的双翼,扶摇在青云上,摇摇摆摆,东看看,西看看,看到地上的牛羊虎豹,都不想吃。这也是,它要是看到什么都喜欢吃,动不动俯冲下来,这陆地上不是时时要起风暴吗?”

    “风暴风暴。”小四说。

    “只有漂浮在海上小岛一样的豪鱼,才值得大风动一动嘴。而它从几万里的高空俯冲下来,就只为了啄出这一双白眼来吃,可想这对眼珠子是多么招人喜欢了。”

    小四和公子两人听得目瞪口呆,口水直拖下来。

    苦龙得意洋洋地抹了抹鼻子下的黑胡须,道:“要抓住豪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非得以铜山为竿,以巨铁链为绳,以成串巨象为饵,方可诱那豪鱼上钩;若鱼上了钩,又非有二百架铜绞车,二千对公牛,否则不能将猎物拖上岸来。公牛你知道吧?力气很大的那种牲口。”

    “公牛公牛。这个我知道。嘿嘿。”小四陪笑说。

    苦龙怀疑地看了看小四,一副“你也知道这个”的神情。“待鱼拖上岸后,如同一座小山堆在沙滩上,这种鱼全身皮厚肉粗,只能找夸父,用开山巨斧,单单只寻取两只白眼,这才能做这道好菜。”

    茶钥公子摇了摇扇子,四处看了看:“说得蛮神的。你们这样的破店里,还能有这样的东西?”

    “你们等着。”

    只见这胖老头“噌”地窜入堂中,莫看他身材肥胖,动作却是极快,就像一头硕大的鼹鼠在洞中进进出出,转眼自店中拖出十余捆用青藤扎得整整齐齐的木柴来,就在院中搭起一个六尺高四尺见方的篝火架子起来,动作熟练之极。

    苦龙第二次窜入门中,这次却是双手环抱,拖了一个巨大得能装下一个人的青花大瓮出来,瓮中白花花的也不知道装满了什么。他站在院中,双手一悠,稳稳当当地将大瓮送上架子顶部,却用一个长柄钩子钩起瓮盖,另用一个长柄歪勺源源不断地送上各色蒜花、精盐、大料、丁香;随后在木架上打着了火。转眼之间,火气上冒,整个架子轰轰烈烈地烧了起来,热气熏得院中的人同时后退了几步。

    那茶钥公子连同小四虽然吃遍天下美食,却哪里见过这种烹调方式,都是直了眼望了发呆。本来被赶出院子挤在门口的客人此刻也纷纷挤进院中来看热闹,兵丁也看傻了眼,没顾得上理他们。

    苦龙迈动两条短腿跑来跑去,在忙活这些事情的时候,口中犹自在不停地介绍道:“此鱼目烹法独特,只可以百年青花瓮盛之,以蓝媚林的龙涎木架慢火蒸煮,整架子的大火要烧上三日三夜,待得鱼目尽数化为像玉一般洁白的膏脂,将汤都弃之不用,只取膏脂烧烹享用。”

    公子听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小四也听得呆了一呆,怒道:“你是说我们得在这等上三天三夜不成?”

    “切,”苦龙回头横了他一眼,道:“我这只是演示,演示懂吗?这道菜我早就做好了。要是每次先等客人到来,点了菜谱再做,大家岂非都饿死了。”

    “不错不错,饿死了饿死了。”那小四松了口气,陪笑道。随后又回头对那公子说:“公子,没想到他们考虑得还挺周到的哦。”

    “嗯。”那公子也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摇着扇子道:“周到周到。”

    那苦龙转身又进店中,捣鼓了半晌才出来,此番却是双手抱出一个黑色的铜鼎来,那鼎大有环抱,口沿处光溜溜的,又黑又深,也不知道多少年岁。此刻鼎盖未开,已经是满院流香,异芳袭人。

    苦龙将它摆在公子和小四面前,揭开盖子,一股云气氤氲而上。沉在汤中的,果然是满满数十方白如膏脂的白玉块,汤面上还浮动着片片红花,那汤烧得滚烫,还在不停滚动。片片花瓣随波逐流,便如惊涛骇浪中的扁舟,却怎么也不沉入水底。

    小四“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站在一旁搓手,公子也是喜笑颜开,拣了双玉箸便要动手。

    “且慢!”苦龙却大喝一声道。

    “又怎么啦?”小四不解地抬头问。

    “享用如此佳肴,岂可无酒。”

    “呃呃,”小四底气不足地道“要有酒,要有酒,我们这有最好的碧佳酿。”

    “啊呸——”苦龙狠狠地吐了一大口唾液,几乎吐到小四的牛皮靴上,小四只得尴尬地往后一退。“呸呸呸,”苦龙一连串地喊道“吃饭就要有个吃饭的规矩,咱们怎么都算是有身份的人,可不能将就被人嘲笑了。”

    他这话说得正气凛然,小四只得点头称是。

    “冰洋豪鱼目食性大寒,碧佳酿酒品温补,怎配得上它——非用殇州冰炎地海边夸父酿造的大烈酒不可。用藏酿十年的大烈酒为君,再以越州玫河络酿藏的黑菰为引,更以大皮袋装之,一口气喝个精光,那就对了。”

    话罢,苦龙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掏出一个大牛皮袋,里头满满当当,装了足有三十斤酒,当的一声甩在了那公子和小四的面前。

    小四望着这一大口袋酒,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你你你你是说一口气把这酒喝个精光?”

    那苦龙满面春风地道:“还没完哪。这道菜,本来要在那冰炎地海喝着烈酒,敞开皮袍,吹着那刺骨寒风食之,方称最妙。此刻赤日炎炎,酷热难当,食此珍馐,未免不足,故而只有用这只养了十八年的冰蝇助兴了。”只见他满脸不舍之意,起身将皮袋口绳解开,却从腰里摸出刚才抓到的那只黑蝇来,弹入那一大袋清澈透亮黄如琥珀的酒水之中,随手又扎紧口袋,在手上转了两转,却见那大袋烈酒,果真片刻间便挂满冰霜,看上去寒气瑟瑟,凉意逼人。

    那股凉意自酒袋中源源不断地冒出,别说是挨着酒袋站着的人,便是院中一旁衣裳单薄者,也无不牙齿打战,两股发抖。

    苦龙将酒袋和铜鼎再次往茶钥公子和小四面前推了推,摆了个“请”的手势,脸上都是殷殷邀请之色“来哦,别客气,吃啊吃啊。你要不吃可就浪费了。别忘了,一口闷完哦。”

    小四咬着指头,向左看看那滚烫的汤锅,再向右看看那冒着冷气的酒袋,很快做了决定。他把头摇得像个货郎鼓似的喊道:“这如何吃得完?你骗人。我不要吃。”

    茶钥公子也是抱定了这个主意。他们现在都清醒过来了,苦龙始终是在戏弄他们,说到底就是想骗他们吃下这些美味,肚子圆圆地躺倒在这,动弹不得,出丑露乖。

    他们愤怒地盯着苦龙,揭穿他说这是个骗局,根本不可能有人吃得下所有这些东西。

    而苦龙一脸无辜,他摊开两手分辩说是他们坚持要他拿东西出来的,在他看来,这还不够一个人吃的呢。

    “放屁!”小四声如巨雷地喊道“我们打赌好了。”他气得发疯“啪”的一声将腰里的刀拍在了苦龙的面前,喊道:“此刀价值千金,足可抵得上你这间客栈了。你这只要有一人能把这东西都吃了,我便把这刀输给你了。”他回头看了看公子,又聪明地补充了一句“一个人,一顿饭的工夫内。”

    “赌了。”苦龙低眉垂目地犹豫了半天,终于同意了——然后他慢悠悠地回头喊道:“虎头。”

    如果不算那些可怕的伤疤的话,虎头是一个很漂亮的巨人,那一天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但他左颈上一处可怕的伤疤破坏了这种整体形象。那是一个深深的圆洞,深得让他脖子上那些虬结的肌肉都有点扭曲起来,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忧郁的气质。虎头有一双很浓厚的眉毛,他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很专注地用他那双棕色眼睛盯着说话人的嘴,这个习惯经常给人一种迟钝的印象,得到这种印象的人通常都没有注意到他右肩肌肤上印着的一簇青色火焰。

    大家都知道虎头是一名夸父,可是小四并不知道,所以他一看到山一样高大的虎头慢悠悠地挪出门来,登时脸上变色,知道自己输到家了。他可没想到在这家毫不起眼的破店中,居然还藏着名夸父。

    却说虎头往桌前一坐,抬眼望着老板,不敢相信地问:“这些东西,全都我一个人吃?”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欢呼了一声,猛扑上去。站在外圈的人只见汤水和残渣四溅,那一袋大烈酒,一锅豪鱼目,像是被狂风卷着般直落入他的肚中,只看得众人睁目咬舌,不敢发言。只用了三弹指的时间,虎头摸着肚子,看着菜尽盘空的桌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叹道:“舒服,要是再来点饭后点心就更爽了。”

    小四哆嗦着嘴唇摸着那柄插在鲨鱼皮鞘里的名贵宝刀,想要赖帐却又找不到借口,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公子。茶钥公子一向聪敏过人,在茶钥无出其右,此刻轻咳了一声,慢悠悠地道:“咦。夸父不能算人吧,夸父能算人吗?说实在的,你们都不能算人,只是些卑贱的无翼民而已。”

    “公子高见,”小四猛醒过来,感激涕零地望着公子“呸呸,一群贱民,也想骗我的宝刀。管家管家,来人啦,把这些人统统给我轰开,老爷我要上路了!”

    却见苦龙双手一抱,站在院门前不挪窝。

    “怎么,这条理由不行吗?”小四惊异地嚷道“小的们,抄家伙!”

    茶钥城的兵丁们闹哄哄地提起刀枪,就想往门外硬闯,却见那名胖胖的看上去满脸和善的店老板抱着胳膊,吹了声口哨。“嘿,你们这些家伙,往上边看看。”他慈眉善目地劝告说。

    院子边上那座二层高的客栈楼顶上冒出了十数个黑影,每个人的手里都是一柄可以连续发射的铁弩,弩上寒光闪闪,瞄着下面;而挤在院门口那些默默无声的看客们也纷纷亮出了刀子斧子锤子,虎视眈眈地将这帮子兵卒围在中间。这些人本来就是一群旅人、麻烦和盗贼的聚合体。这儿本来就是一个充满小偷和强盗的丛林,一个骗子和土匪的天堂,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

    苦龙“哗啦”一声扯下了身上的脏围裙,他的衣服下宽大的皮带上一边系着一串各种各样的刀,另一边系着一把六刃狼牙棍,右肩上竖着一把长剑,左肩上挂着一副铁弩,上面已经拉紧了弓弦,摆放着五枚闪闪发光的弩箭。(其实这副吓人的装扮都是刚从一名房客那借来的——刚才在店堂里跑进跑出的时候,他可做了不少事。)

    那时候苦龙哈哈大笑,他对着面如土色的茶钥公子和小四将军,相当开心地说:“欢迎你到厌火来。”

    二之乙

    厌火城中,街头巷尾总有许多供过往客商饮牲口的矮栏井。这些井的旁边,仿佛总是千篇一律地聚集着一些摇摇欲坠的房屋和歪斜的棚子,围合成一条牛肠子般的弯曲巷子。井栏杆边通常都会留有小块空场,以供商队停放牲口。

    青罗就站在这么一条巷子尾的空场上,看着四十余名铁甲步骑兵自两个街口涌入,各自手中提刀持枪,如临大敌地直围了过来,将一条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兵丁看上去也不是羽人,该是当地招募的府兵。

    为首的那条大汉嘿嘿一笑道:“跑这来了,以为我龙柱尊就找你不到了吗?”

    青罗手上还提着牛角梳,茫然不知所措。他嚅嗫着辩白道:“我办了暂住官牒的,在城门口。”

    那名铁甲大汉瞪起一对牛眼,不相信地朝他看了看,仿佛刚看到他站在这儿。“你可以离开,小子。这事和你不相干。”他说,嗓音低沉,语气中的威胁显而易见。

    青罗迷糊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敢情对面这帮如狼似虎的家伙虎视眈眈盯着的是他身后。他回头一看,就看见那名小姑娘咬着下嘴唇,抱起她的黄猫缩在井栏后,一脸害怕的神色。

    青罗看了看围住了整条街的军士,气势如虎的大汉,不由得垂下头去。他挪动了一下脚步,想去拉白骆驼的缰绳。白果皮不乐意地摇了摇下巴,猛扯了一下绳子,把他的视线带高了一点,正撞上井后面那双求助的目光。

    方才正是这双清澈如冰的目光让他在这炭火一般的天气中如饮甘饴。青罗扭头四处看了看,想找个谁来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这条街上却静悄悄的,所有的人早跑得没影了。

    “喂,”他抖了一下骆驼的缰绳,又说“你们为什么要找她?”

    龙柱尊斜瞥了他一眼,一副懒得答腔的模样。他身后一名年长些的军士喝道:“你是傻的吗,敢管我们羽大人的事?”一扬手,展开了一面令旗给他看。只见锦绣的旗帜招展开来,上面绣着一只昂首张嘴的仙鹤,看上去一副怒张欲飞的样子。

    青罗犹疑不决,汗水从他的脸颊上直滚下来,仿佛刚刚退去的暑热又卷土重来了似的。他不知道他们说的羽大人是谁,也不知道那名女孩是谁,可是对面站着四十名武装到牙齿的铁甲士兵冲他虎视眈眈,他可是知道的。

    女孩缩在他身后,悄声细语:“帮帮我。我不要跟他们走,他们不讲理的。帮帮我。”

    “你别怕,我会帮你的。”青罗说。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那些铁甲兵都像看着个死人一样看着他。他冲着对面的大汉咧了咧嘴,苦笑了一声:“大叔,这是何必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啊。”

    “搞错的是你吧。”龙柱尊轻轻地捏紧了拳头,这个动作虽然小,却带动他身上系着的武器一阵吭啷啷的响动。他把两撇浓黑的眉毛拧在一起,轻轻地,慢慢地,向青罗问道:“我们这边有四十个人,你——凭——什——么——出这个头?”

    白净的天空被阴霾淹没。青罗望着街道发愣,那条道上此刻清亮水滑,光可鉴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一路上那些看着挺善良挺好的人现在都消失了,都不上来帮忙说一句话。要是在草原上,他们决不会如此。

    他看着四周面色阴沉的人和他们手中闪着亮光的刀子,又看了看小姑娘。她什么话也没说,只睁着那双猫一样大而纯净的眼睛看他,大黄猫从她胳肢窝下伸出头来吹胡子瞪眼睛,一副烦躁不安的样子。他转过身去,觉得她的目光烫得他的后背哧哧作响,他到现在都还没搞明白,自己怎么着就卷入到这场莫名其妙的纷争中,但他是一名战士,只能以草原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青罗收起笑容,把拉着缰绳的手收回来放在腰上:“单挑?”

    二之丙

    青罗说出这句话后,就发现对面的士卒脸上都露出了一点鬼祟的笑容。

    “要倒霉了。”他想。

    “倒霉吧,小子。”那些士卒们得意地想。这些士卒乃是厌火城负责治安管理的府兵,多半由无翼民充当,平时只在下城驻扎巡防,虽然比不上正规的羽人镇军风光,但在下城里也算可呼风唤雨,欺压一方。这个龙柱尊号称龙不二,是厌火城城主羽鹤亭手下、府兵头目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武功高强,行事狠辣,怎么能对付不了一个乡下小子。

    “哈哈,露脸的时候又到了,”龙柱尊想道“许多时候没开荤了,别让手下弟兄们小瞧了。好,那老子就一刀捅了丫的,不,一锤子扁了丫的,不,还是一斧头敲了丫的比较漂亮,没准还能看到脑浆什么的——对了,要让士卒们把街坊邻居都拉出来站边上欣赏,让他们一起佩服我。”

    思路一转到这上面,他就有点犹豫了。

    “——且慢。我要是打不过他怎么办?那街坊到底欣赏谁呢?这小子脸上怎么老是笑眯眯的,好像不怎么怕我似地,这里面只怕有诈。”

    龙柱尊“嘿”了一声,开始眯起眼睛在这个不知什么来头的小伙子身上扫来扫去,像狐狸一样嗅探一切可疑的迹象。要知道他得羽鹤亭重用,可不仅仅是因为他勇武过人,而是他在充当府兵头目的那帮子莽夫当中,一直算得上小心谨慎,目光长远,能看出掩藏在可怕陷阱背后的东西来。

    此刻他正从那名小伙子身上嗅探到一股熟悉的草莽气息,特别是那块挂在小伙子脖子上晃荡的红玉勾起了他许多回忆。那块玉上血红色的纹路盘盘绕绕,泛起无数影象来。

    还是在十多年前,他随羽大人大军西征,也算是到过无数地方,经历过无穷事件。他知道蛮子们都难以对付,那块挂在脖子上的玉更是他们勇猛和拼命的象征。他还记得有那么一个部族,正是佩挂这种红得像血一样的玉石,一提起刀子来就个个疯了似的不要命。他们人数虽少,却停留在砂石泥土鲜红如火的虎皮高原上等待迎战。六万羽族大军齐进合击,全歼了这支蛮族人部族军,算是蛮羽之战中不多的几次胜战之一,然而此日他一想起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来,还是不免有些眼皮发跳。

    厌火城乃是整个宁州最龙蛇混杂之地,怎能不小心为上啊。龙柱尊想,这家伙眼生得紧,知道了羽大人的名头,居然还要伸手管事,背后没人撑腰,谁敢这么大胆?

    龙不二的眼珠转来转去,自然就把心思转到了那个什么铁爷身上,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若果真如他所算,被这小子羞辱了事小,惹动了背后人物事大,羽大人怪罪下来,麻烦可就大了。况且这小子主动闹事,瞄着他不放,只怕是有备而来呢。他这么一嘀咕,就越盘算越复杂,越发地搞不明白这小子的底细,忍不住想掏出纸笔算筹,排演上这么一排。不过毕竟久经战事,经验丰富,那龙柱尊心里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

    也难怪啊,他龙不二既然是羽大人手下头号悍将,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他呢。那姓铁的要是要对付羽大人,自然头一个就要找上他。那小子,那小子怕正是铁爷请来的杀手吧龙柱尊一想明白了这一层,不由得冷汗涔涔而下,只想转身就跑——他妈的,被这么多兵丁盯着,还真不好跑呢——看来,只能跟他拼了。他悲愤地想,手腕一勾,已经从背上取下战斧,倒转长柄,抡了一个小圈,提在手中。

    身后士卒看他摘下那柄斧头,登时往后退了好几步,面有惧色。手下都知道他勇武,不肯轻易动用这柄青曜斧,一旦施展开来,那便是石碎山开,地动天摇。如果让他打上七八十招,只怕整条街道都难剩下一片全瓦。

    青罗一句话讲完,却看见对面那位将军愣在当场,脸上忽红忽白,忽喜忽惊,也不知道捣什么鬼。青罗忐忑不安地揪着骆驼的缰绳,待要问他行不行,又不敢打扰他。此刻那将军突然动了,青罗也是心中一惊,见他斧子只这么微微一抡,一股风便直压过来,空场之上尘土四散而开。

    “好,那我们便来走两招。”龙柱尊喊道。虽然心中害怕,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阵前大将,此刻心想死也要死得漂亮,心神一收,果然依旧是威风凛凛,杀气逼人。他摆开架势,左手扣住斧攥,右手顺着冰凉修长的斧柄向下一展,到尾柄时候,便要猛地一收。

    青罗额头上也是滴下汗来,知道龙柱尊此刻以怒化劲,气凝双臂,一贯到斧尾,便要有惊天动地的招数发将出来。他见那龙柱尊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牢了他,仿佛要生吃了他似的,他也不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只觉得那股仇恨像热气一样直卷过来,无处躲避。只听得“嗒嗒”两声,龙柱尊的两只脚直陷入泥土中去。

    拥挤着四十多人的空场上,这一刻是静谧无声。飞扬的尘土慢慢落下。那柄青光耀耀的斧上,一抹灿烂的寒光闪烁跳跃。这一点跳跃的光中,却包含着可怕的压力。杀气像大山一样垂降而下,让场边上的人如手脚被缚,动弹不得。

    “好杀气。”青罗在心里喝了一声。这股杀气就像那股穿过他腋下的风一样,激发了他的本能。他能感到太阳穴下的血管轰轰做响,感应龙柱尊的呼吸而起伏。战士的血液在他身上熊熊烧起。

    龙柱尊的眼睛已经瞪到很大了,在他右手收到斧尾的时候,他的上下眼皮却还是往外猛地一开,登时圆若牛铃,边上的人几乎能听到眼眶迸裂、鲜血从伤口中哧哧喷出的声音。随着这一睁,龙柱尊身形展动,便要扑上来,就在此刻,青罗却大喝了一声:“——等等!”

    “嗯。”龙柱尊愣了一愣,扯着斧子果然不动了。

    “大叔,你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我不敢空手和你打。”青罗说罢,转头钻入骆驼背上那庞大无匹的包裹里翻了一回,拿出一柄剑来。那柄剑短如小臂,剑鞘磨得又破又烂,上面用一根鹿皮绳一圈圈地缠好,交错成双头狼花纹的模样。

    “这柄剑,叫山王。”青罗说道,慢慢地把剑从鞘中拔了出来。他的动作轻盈柔和,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从来没有人知道,一柄被这样温柔地拔出来的剑也能啸叫长吟,那声音像风刮过铜屋顶一样响亮,那颜色像万里雪冰一样清亮纯净。青罗的脸在这柄剑的背后变得明亮起来。

    龙柱尊见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加上看那剑俊俏,更是心中一紧。却见青罗把鞘在骆驼背上插好,转身露齿一笑,大喝了一声,连人带剑扑了上来。好个龙不二,不敢怠慢,气贯丹田,横斧一挡,出手便是最厉害的三个杀手锏。他也不愧为厌火城城主羽鹤亭手下第一悍将,这三斧挥得霸气纵横,站在外围的军士只觉得无数道锋利的风割过自己的脸。那些劲风掠过沙地,便是沙石四起。手下便是知道他手段的,见了这尘烟滚滚,遮天弊日,也都要叫声好。

    只见两个黑影倏合即分“叮”的一声轻响,一柄兵刃脱手而起,高高地飞上半空中,在夕阳中濯濯而闪。

    二之丁

    看着扛着茶花旗帜的大队人马慌乱地跑远,胖乎乎的苦龙嘴角不由浮起一抹笑来。他把毛巾往肩头一搭,将明珠宝刀神气活现地插在腰带上,朝院子里站着的人大声喝道:“愣着干啥?大伙儿继续喝酒吧,今儿我请了!”

    院子里的看客轰然欢呼。吵闹声里,没有人看到一只白色的鸟呼啦啦地从厌火方向飞了过来,一头扎在苦龙怀里。那只鸟只有拳头大小,飞得如箭一样快,红色的脚爪上系着一个小皮囊。

    苦龙皱着眉头从皮囊里掏出一颗白色的小石头,大拇指和食指一捻,白石头变成了一股翻腾的粉末,在空气里盘绕而上,居然形成一只白虎头的模样。

    苦龙咂了咂嘴,朝着天空想了一回,然后对帽子上插着鹰羽的那人说:“小苏,帮我看着点店。虎头,铁爷见召,我们走吧。”

    登天道连接的是下城的阜羽门,城门洞又深又长,仿佛一条通往远古的隧道。风行云拖着羽裳的手,穿入城门洞的阴影让他的心跳动加速,但很快他们又站在火辣辣的阳光下了。厌火城的空气里带着一股土味。他在天空中曾经看到过的厌火城和他如今触摸到的,仿佛不是同一个地方。

    它有六十座插入云间的高高低低的塔,层层飞檐上悬挂着叮当作响的风铃,铅石铺成的道路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它有一座仿佛是水晶砌成的宫殿,一列列青铜的雕象矗立在屋顶上,还有无数美貌的女子骑在马鞍上,背上系着闪闪发光的弓箭。

    而此刻他眼睛里呈现出来的厌火其实是一些泥土色的摇摇欲坠的房屋聚集体,它们密密麻麻地重叠着,用简陋的锡板和看不出颜色的木板补住漏洞,背对着道路,在阳光曝晒中发出击鼓似的声音。风是半死不活的,人们被热得半死,低垂着头在阴影里矬着,尽量避免动作和呼吸。

    门卒套着破旧的号衣,拄着发黑的长枪,打着哈欠。他老得面皮皱缩成一团,半驼着背,看上去是个无翼民。

    风行云怯怯地问道:“这位军爷,码头在哪?”

    “码头?”老卒子支棱起眼皮,上下打量起他们来“你们不是羽人嘛,到码头干吗?那可不适合你们去。”

    他多嘴多舌,舌头打绊地说:“顺着这条大路往前走,见弯就往坡下拐,连过七个路口,再往南拐大约半里地,就可以听到海浪拍打石头海堤的声音,顺着声音走到头就是下城码头了。”

    临走前,那位老卒子又加了一句:“小心点,码头不是好人去的地方。”

    风行云紧了紧背上的包裹,感到一阵眩晕,似乎对自己的选择又有点怀疑起来。

    羽裳大张着眼睛,询问地看他:“还是要去吗?”

    “大海,还有船。”风行云简单地说。这些词带来的气息已经撩拨着他的心一辈子了。

    他们刚起步要走,就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喧闹声,车仗拥挤,蹄声喧天,一支车队慌里慌张地拥进城门,如同一阵大浪涌来,把他们挤到了一边。

    小四骑在瘦马上,骂骂咧咧地道:“妈的,公子,咱们今儿吃了亏,可一定要想办法找回场子来。”

    那茶钥公子也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慌乱神情,气鼓鼓地道:“等见到了羽大人,我定要告上一状,让这几个刁民吃不了兜着走。”

    突然就听到路边有人大声喝问道:“来的可是茶钥家的公子吗?我们奉羽大人命,等候多时了。”

    只见路边排开两队铁甲兵丁,一色的黑色玄甲,犀牛皮盔,正是厌火的羽人镇军,军容严整,刀枪闪亮,好不威风。为首一人手上持着一面三角令旗,旗上绣着一只昂首欲飞的仙鹤,正是厌火城城主羽鹤亭的标记。

    茶钥公子精神一振,连忙让小四上前招呼。原来宁州羽人原本有八大重镇,分别是:风,火,河,山,鹤,翼,云,天。风神、厌火、金山、白河为上四镇,皆以城为名,鹤雪、黑翼、云魂、天龙为下四镇,以军为名。羽鹤亭是世袭公爵,统帅的正是厌火镇军。

    其时宁州正值多事之秋。十四年前,银武弓王残暴多疑,将太子一派诬为叛乱而剪除,只是羽人纷纷传说太子翼在天仍然活着,已然穿过灭云关逃走。其后宁州羽人的八部精锐中三部公然抗命,拥兵自重,另三镇则坐地观望,史称六镇之乱。这期间,第一次蛮羽战争中,因灭云关失落而流散在宁州各处的蛮族游牧部落逐渐聚集,在首领沙陀药叉的手下,再次形成令人畏惧的大股势力。

    一年前,银武弓王暴毙,二子翼动天登基,是为银乌鬼王,开始着手收拾这破碎河山。

    宁州八镇中只有风神风铁骑和拱卫京都的黑翼风云止始终对青都王朝忠心耿耿;金山、白河二镇已反;鹤雪脱身远走澜州,也算是抗命不遵;厌火部羽鹤亭及茶钥天龙镇军则飘忽不定,对青都若即若离;南药的云魂镇军云猛胜历来与茶钥是水火不容,因此拿定主意,只看着茶钥行事——茶钥若反,他们则拥青都为王;若茶钥向青都称臣俯首,云猛胜则必然要反。

    此次茶钥城主天龙军上柱国木子搏让自己的儿子到厌火来,正是要找羽鹤亭商议进退大事,不料却在路上碰到了南药云猛胜的女儿。双方勾心斗角,各怀鬼胎,自然见面就打了起来。

    此时来迎接茶钥公子的乃是羽鹤亭手下中护军时大珩,他骑马随在茶钥公子的车边爬上了一个大坡,对车内说:“大人请看,穿过这条大路,拐向北行,便是上城区了。”

    茶钥公子抬头仰望,只见整座厌火城呈两个相互咬合的半圆形,自高而下地铺展在翠渚半岛指掌状的陡坡上,上城高耸在翠渚坡最高的地方,都用白色整洁的石块砌成,无数白色的高塔矗立在云端,飞檐上悬挂着风铃,一圈白色的城墙在阳光下闪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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