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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星寂,孤剑寒,谁悲失路?人海茫茫!霜天角频催,雪地钟已残。零雁声声,破晓寒!”

    一缕凄凉的歌韵,颤抖在拂晓的朔风里。天寒地冻,一条黄土路,像冻僵了的巨蟒,死寂地躺着。路边的草叶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霜。在这种时辰境地之中,更增加了歌声的悲凉,真的仿佛是霜天闻晓角,雪地听丧钟。这作歌的,不用说,是个人海伤心人。

    这里是荆山脚下的一条马道,正当人山的岔口,如果不是严冬,此刻已有早行人。

    歌声,发自道旁不远的林子里,一遍又一遍,像是对命运不平的呐喊。

    他是谁?

    曙色渐开,这时可以看到苦松夹着秃树的林子里,站着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青衣劲装少年,仰着空际,歌声正是从他的口里发出,身影在林木间显得很渺小,是那么的落寞,孤单。歌声停止了,他喃喃自语:“我是谁?我是谁?我”声音从喃喃而变成了狂叫。

    天底下,竟然有这等怪事:不知道自己是谁。

    一个黄衣老人,顶着刺骨的寒风,走入林子。到了那劲装少年身后,老人须眉俱白,看上去已是耋耄之年,但精神矍铄,毫无龙钟之态。他缓缓开了口:“孩子,我本该昨晚赶来跟你会合的,但被事耽误了,这种天气,害你等一夜,真是”

    劲装少年转过身来,冷漠地道:“不要紧!”只短短三个字,便又闭上了口。

    一老一少,就这么僵立着,谁也不再开口,似乎各怀沉重的心事。那少年两道剑眉深锁着,眉心间现出了两道沟,神色冷漠得使人不愿多看他一眼,偏偏他又长得俊美绝伦,神色与人,显得非常地不调和。

    突地,三条人影,踽踽而来,到了临近,口里齐齐惊“噫”了一声,互相一招呼,离开大路,走入林中,目光全投向黄衣老人。来的,是三个鬓角现霜的老者,一色的土蓝布长衫,年纪约在花甲之间。三老者接着哈哈一笑,齐向黄衣老人抱拳为礼,其中似乎年纪较长的一个开口道:“幸会!幸会!二十年不见,铁老风采犹昔!”

    另一个稍胖的接口道:“咸阳一别,转眼便二十寒暑了,光阴似箭催人老,我兄弟也”

    黄衣老人也打了个哈哈道:“这叫三班一齐老。不过,老的却是更老了,二十寒暑,弹指而过,令人兴今昔之叹!”摇摇头,又道:“贤昆仲一大早联袂冒寒而行,定有什么要紧事?”

    那劲装少年,悄然别转身去,把眼望着林空,对来人恍若未睹。

    年长的老者道:“铁老,您是明知故问吗?”

    黄衣老人白眉一轩,道:“这是什么话,老朽又不会掐阴阳,算八卦,怎会知道贤昆仲心中的事?”

    笑了笑,年长的老者道:“铁老不也是为了‘鬼冢神灯’之事而来吗?”

    一声笑,黄衣老人道:“怪不得这两天荆山道上有这多武林同道出没,原来是为了探查‘鬼-神灯’之谜。老朽只是路过,对什么神灯毫无兴趣。”

    “噢”了一声,老者道:“武林中人人称道‘芒山老人’一生谨慎,明哲保身,从不沾惹江湖是非,果然不是虚语,连这等大事,都动不了铁老的心”

    原来这黄衣老人便是饮誉中原武林一甲子以上的“芒山老人”铁一凡。

    三老者,也是知名之土“云梦三侠”:年长的叫江超,稍胖的是二侠江凌,胡子最长的是三侠江天。

    “芒山老人”抚了抚雪白的长髯道:“江老弟这是明褒暗损吧?老朽很少干预武林恩怨是事实,但也不自私到独善其身的地步”

    大侠江超抱拳道:“铁老言重了,小弟怎敢如此不敬。”顿了顿,又道:“此次由五大门派为首,集体行动,困惑了江湖近十年的鬼-神灯之谜,可能会揭开。我兄弟是抱着凑热闹的目的来的。啊!这位是”目光投向了那劲装少年。

    “芒山老人”转头瞥了少年一眼,说道:“是老朽一位故人之后”说到这里,便突然顿住了。

    三侠江天开口道:“这么说来,是令高徒了。看来是块奇材,想来已得铁老的真传”

    “芒山老人”哈哈一笑,道:“老朽没这大的福份。”说完,朝向少年说道:“孩子,过来见见三位前辈。”

    劲装少年缓缓转过身来。

    “云梦三侠”和少年一照面之下,不由齐齐皱了皱眉,各自在心里想:这少年怎么这样冷,与他的气质长相极不相称。芒山老儿可能因此而不愿收他为徒,所以才说出没福份那句话来。

    “芒山老人”逐一引介,劲装少年分别为礼,片言不发,又侧过面去。

    路上,不断有人影掠过,看来是人山查探鬼冢神灯之谜的江湖豪客。

    三侠对少年傲慢冷漠的态度,大感不满,互望了一眼之后,作别而去。

    劲装少年回过脸,目注老人道:“师父”

    “芒山老人”扬手止住少年的话头,道:“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师父,你我没师徒之缘。”

    劲装少年面上微微变色,声音略显激动地道:“一日为师,终生不改。您老人家不但有授艺之德,且有抚养之恩”

    “授艺的目的在使你能防身,咱们没这缘份,也没这名份。”

    “您老人家是不屑吗?”

    “不是不屑,而是不能。”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将来你会明白的。”

    劲装少年忧郁冷漠的面上,掠过了一抹痛苦之色,近于木然地道:“晚辈幼遭孤露,身世不明,蒙您老人家带大成人,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不必,老朽只是对故人之后,略尽其心而已。”

    “晚辈想就此叩别”

    “什么,你要离开?”

    “”少年没答话。

    “孩子,老夫正竭力为你访名师”

    “您老人家的恩德,晚辈谨铭心中!”

    “你一定要走?”

    “是的!”眸中现出了坚毅而倔强之色。

    “芒山老人”黯然颔首道:“也好,这么多年,老夫一直无法遂愿,你自己去叩命运之门吧,也许你能有所遇。孩子,坦白说,你是一块罕见的练武奇材,必须名匠雕凿,才能成大器。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你身负血海深仇,仇家势可通天,你即使练到老夫这种程度,也无济于事,何况不可能。这就是老夫要你另叩命运之门的缘故。”语音很激动。

    “血仇?”这是他从来没想到过的事,脸上的肌肉立起抽搐。

    “孩子,现在不要去想这问题。”

    劲装少年突地下跪,悲声说道:“请您老人家明示。”

    “现在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再问也是空的。”

    “那那晚辈的身世呢?”

    “一样不能告诉你!”

    “可是晚辈连个姓名都没有”面上起了痛苦的痉挛,泪水盈睫。

    “好,孩子,老夫就告诉你,你姓方!”

    “姓方名字呢?”

    “你没有名字,老夫收留你的时候,你还小得很。那时,唉!”

    劲装少年垂下头,尽量不让泪水流下来。不知道身世,不知道仇家,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这些年来,从懂事开始,便一直生活在自卑与忧郁里。过度的自卑与抑郁,造成了他冷漠孤傲的性格,进而愤世嫉俗。

    “芒山老人”沉思了很久,悠悠启口道:“这么着吧,老夫给你取个名字,叫石坚吧!”

    “石——坚?”

    “嗯!万石坚,如石之坚,如石之方。刚合你的姓。”

    “敬谢赐名,晚辈就此叩别!”说着,以额触地。

    “芒山老人”长长叹了口气,道:“老夫舍不得你离开,这些年来,你我相依如祖孙,但又不能不让你离开,因为老朽无法助你成器。这样吧,五年为期,不论你有无际遇,都要回芒山来见我。”顿了顿,又道:“老夫已是行将就木的人,朝不知夕,得趁一口气在,就把所知道的告诉你,除了我,再没第二人能告诉你。”

    劲装少年口齿连动,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晚辈记住了!”

    “芒山老人”伸手抚了抚少年的头顶,略显悲凄地道:“好吧!孩子,你自己珍重,勿堕其志,去碰你的缘份!”

    劲装少年现在该为方石坚了。

    他想到了十多年来,受老人抚养调教的大恩,虽然彼此之间没有名份,但亲如祖孙,相依为命。如今要分手了,去碰那不可知的命运,谁知道以后是不是能真的再相见,强忍住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

    “芒山老人”笑笑道:“孩子,不要流泪,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要轻弹男儿之泪,要坚强!”

    方石坚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凄声道:“晚辈祝望有一天能奉养您老人家的天年!”

    “芒山老人”的老眼红了,强笑道:“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老夫可以告慰了。起来!”

    方石坚再拜而起,一步回头地离开了相依十多年的“芒山老人”去追寻那不可知的幽命。

    荆山道上,三三两两的人影不时隐现,都是去探索“鬼家神灯”之谜的江湖人。

    方石坚边走边想:“神灯”之谜,喧腾了江湖将近十年,现在自己去无定向,何不也去见识一番?

    于是,他折上了入山的小径。

    十年来,武林人对“神灯”采取联合行动,这还是破题儿第一遭。至于是否就此揭开谜底,却是个大大的疑问。

    不少武林高手,为了探索“神灯”之谜而丧失了功力,但好奇是人的天性,武林人更甚,是以丧功并不能吓阻他们的行动。

    秃头峰,四面不连峰岭,半腰以下,林木披盖,以上,尽是嶙峋的山岩,陡峭挺拔,峰顶寸草不生,光秃秃的,所以得了秃头峰之名。

    人影,顺山势蠕动升登。

    在峰顶下约三分之二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石坪。

    据江湖传说,不分晴雨,每当入夜之时,便有一盏灿如晨星的怪灯从峰顶亮起,到天明便消失了。

    人影到达石坪之后,便停了下来,三五成群地聚集谈论。

    夜已来临“神灯”尚未出现。

    刺骨砭肤的寒风,使人有些受不了。上弦月已升起,但月色是凄冷的。

    在场的各色人等都有,但表情是一样的,期待中带着怯意。

    方石坚也夹杂在群豪之中,但是显得特别地落寞,不与任何人交谈,在他的感觉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突地,人群起了一阵骚动。方石坚抬头望去,只见一男一女旁若无人地朝场中移来,男的是个衣着华丽的高贵公子,二十多岁年纪,如果不是眉目之间阴气太重的话,可以称得上是个美男子;女的年纪与男的相仿佛,只两个字可以形容——美艳。

    场子里的人,纷纷退开,像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只方石坚一个人,兀立在原地没动。

    两人走到方石坚身前,停住了。那少女上下打量了方石坚一阵之后,突地破颜一笑。这一笑,柔中带媚,迷人极了。

    方石坚的目光,与对方交投,一颗心不由下意识地荡漾了一下,赶紧把冰冷的目光投向别处。

    贵介公子顾盼自豪地环视全场一周,然后抬头望向峰顶,口里道:“今晚倒是相当热闹。时候差不多了,怎不见那鬼灯出现?”

    停了一歇,又自顾自地道:“不知道今晚有多少人倒霉?”

    那美艳少女对贵介公子的话,可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双流波妙目,紧盯在方石坚抑郁而冷漠的面上,很可能,她习惯了那些惊羡的眼光,从没尝过这种被人不屑一顾的滋味,只见她笑容倏敛,媚态变成了煞气,姗姗前移三步,冷冷地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贵介公子闻声转头,面上立现不豫之色,口里微哼了一声。

    方石坚缓缓举步,想避开她。

    美艳少女口角一撇,道:“别动!”

    止住脚步,冰凉的目光投射过去,方石坚开口道:“姑娘有何指教?”

    美艳少女媚态重现,柳眉一扬,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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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笑了一声,贵介公子向前跨了一个大步,傲然道:“你小子手脚还真滑溜,现在准备自卫,本公子要抓人了!”说话中,右手徐徐伸出,不带丝毫火气,像是逗着玩的。

    从表面上看,贵介公子这种手法,除非是死人,活人绝对不会让他抓到,但在行家眼中,便不是这么回事了。他这徐缓的动作,使人无法预测下一步的变化,无论你如何格拒闪避,都不对路。

    方石坚自幼受“芒山老人”陶冶,根基扎实,身手便不赖,反应也神速,只是内力限于年纪差了些,一看来势,知道无法破解,急切里,当机立断,出手攻击。以攻击来代替防守,一口气劈出了八掌,踢出了三腿,绵密凌厉。

    贵介公子突地中途收手,身形微挫,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数寸这差,方石坚的一轮疾攻,全落了空。

    就在方石坚狂风骤雨的攻势过去,微微一懈的瞬间,贵介公子的右手闪电般一伸一划,不知是什么手法,方石坚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有,只觉手腕一紧,便被牢牢扣住,一股奇异劲流,顺腕脉上行,顿时真气闭阻,全身酸软无力。

    贵介公子口角挂起一抹嘲弄的笑意,偏了偏头,道:“小子,你马上就要知道本公子是什么东西了,现在你先报名。”

    方石坚双目尽赤,狠眼着对方,嘴抿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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