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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依眼前情况迅快地转着念头。做豆腐必须半夜起身,所以天黑就该上床,现在已经是二更天,小泥鳅不在床上而伏着桌子睡,这情况便不正常,他在等醉虾么?

    如果是,便证明醉虾业已外出。

    是暂时外出,还是就此溜之大吉?

    小泥鳅抬起头,望了上房门一眼,喘口大气又趴回去,他没有睡着,看他喘气的神情,上房里有了蹊跷。

    什么蹊跷?

    古凌风直觉地判断,要不是醉虾在房里,便是另外藏了人,而小泥鳅是被迫在堂屋里伏桌的,醉虾在房里很不可能,八成是藏有外人,藏身的外人目的在等醉虾,照此推论醉虾不在店里,而藏身的极可能便是方子平。

    他现在不急了,多年来培养的冷静和忍耐工夫,使他在对敌时占了优势,有时也会化险为夷,改变形势。

    不管判断正确与否,必须守下去等结论。

    古庙。

    庙后的和尚坟场,耸起的冢影在夜幕里像一群跌坐的怪人。

    死寂,连空气都是静止的。跌坐的怪人中有一个开始动了,缓缓伸直,高过其他的怪影,他是真正的人,微驼的背,略弯的腰,赫然是醉虾江无水。

    奇怪,三更半夜,醉虾来到这鬼地方做什么?

    “算了,每夜必来,三年没断,什么结果也没有,死了这条心吧!可是唉!”喃喃自语,加上一声长叹。

    三年,每夜必来,为什么?

    “江无水,你到底是在等谁?”

    一个苍劲的声音冒了出来,冢影幢幢,不知声音发自何处,但从语意来判断,此人早已潜伏在此,当然也听到了醉虾的感叹。

    “你是谁?”醉虾显然相当震惊,声音是颤栗的。

    “老夫是谁暂时别问,只是想跟你开诚布公的谈谈!”声音稳练,在这荒寂的墓地里,显得分外地有力。

    “谈什么?”

    “三年前内宫总管王公公府失窃的公案。”

    醉虾沉默了好一阵子。

    “阁下是什么身份?”

    “刚说过要你别问,只谈正事,先声明一点,老夫对你不会采取激烈手段,但你也别打算开溜,逃避不是办法。天下虽大,但路却很窄。”

    “阁下不表明身份,却要老偷儿说实话,公平么?”

    “你一定要知道?”

    “不错,否则就免谈!”

    “好,提醒你一点,八年前一个大风雪的晚上,在洛阳周公庙老夫曾经放过你一马,你应该还记得这档事?”

    “噢!阁下是”醉虾的身形晃了晃。

    “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任何时候都不许提起。”

    醉虾又默尔了片刻。

    “阁下想知道什么就请明示,老偷儿知无不言。”

    “很好,那东西落在谁的手上?”

    “不知道?”三个字,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真的不知道?”

    “如果有半字假,天诛地灭。”

    现在轮到发话的人沉默,许久才又传出话声。

    “好!老夫暂时相信你。”话风突转道:“你刚才自言自语,说是每晚必来,三年不断,你究竟在等谁?”

    “等他们之中的随便一个。”

    “他们你是说你那三个同道?”

    “是的!”

    “你们约好了的?”

    “没有!”

    “为何选在这里,而且一等就是三年?”

    “这里是我们四个当年定期暂面的秘密地点,有事无事按期必到,三年前案发之后,他们三个下落不明,老偷儿虽然已宣誓洗手,但同道之义仍在,希望能见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奉劝他们物归原主,不要再干犯王法之事。”

    “他们做下了这桩滔天大案,当然是远走高飞,说什么也不会再照老规矩到此地来,你这不是明摆着白费么?”

    “不,事情并非如此!”

    “那是什么?”

    “当年做这案子时出面怂恿的是‘鬼脸人’,幕后主使的是谁根本不知道,而做案之后,三人神秘失踪,‘鬼脸人’在拼命追查他们的下落一阵之后也没了影子,显见这当中大有文章,是以老偷儿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是你藏身南阳做豆腐的主要原因?”

    “是的。”

    “这么说你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是不知道!”

    “目前你的踪迹已经暴露,会有更多的黑道人物找上你,你怎么应付?”

    “走一步算一步,我不会离开南阳。”

    “为什么?”

    “第一,正如阁下所说,逃避不是办法,黑道人物无所不至,无孔不入,天下虽大,还找不到真正的安全窝,想逃也逃不了,一逃反而坐实了他们的想法。第二,我没理由要躲藏,我没有涉案。第三,也许经此一闹,会翻出他三个失踪的谜底。”

    醉虾现在是侃侃而谈,他已经知道对方是谁,心理上已没有顾忌。

    “嗯!这个你说的也是道理,江无水,希望你能与老夫合作,共同查究这桩公案,你愿意么?”

    “愿意!”

    “太好,有事时老夫会找你。”

    声音寂然。

    醉虾仰天吐了口气,弹身离开。

    三更。

    醉虾的豆腐店。

    古凌风的确是有耐性,枯守在豆腐店的后门口,只是他换

    了个位置,隐身到破烂杂物堆里,他不能老站在窗外,现在的

    位置离窗口不到五尺,如果屋里有了动静,逃不过他的耳朵。

    四周静得可以听到蚊子振翅的声音。

    人,一旦静下来就会想,尤其是喜欢想的人,而古凌风正是喜欢用头脑的人,所以他现在也在想,思想是没有羁勒的,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不受任何限制——

    自己的身份到底算是白道还是黑道?

    平心而论,自己应该是白道,但江湖上铁指自己是黑道,而且还是黑道中最黑的,当然,这无所谓,黑白我自为之。

    介入这桩公案之中,只是基于“武道”与“人情”没有任何代价,如果有,那全是付出——说不定会送命。

    眼前各路人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贪。江湖人如果没有贪念,纠纷杀伐就会减少许多,许多,然而这是人性的弱点,只要有人就会永远存在。

    “桃花女”华艳秋不珍惜天赋的姿色,却把它拿来当武器,这种女人到底是何心态?将来的下场又是什么?

    “神鞭大少”方子平才艺都属上乘,不思开创锦绣前程,甘心在华艳秋裙下称臣,作她豢养的宠物,他的人生价值何在?

    醉虾深夜不归,莫非已经溜了?

    正在想得出神之际,突然感觉到似有东西飘落,没任何声息,只是静止的空气起了浮动,换了别人不可能感觉,尤其是在出神之际,但古凌风感觉到了,这便是一个超级杀手所具有的特殊反应能力。

    抬眼从破烂堆的隙缝望去,一条人影直立在窗口,心弦登时震动了一下,从体型,一眼便可望出来者是醉虾。

    他回来了,为什么要走后门?

    窗边响起了几声轻微的“唧唧”虫鸣,屋里立即传出“吱吱”鼠叫,不用说,这是师徒俩在互通暗号,这暗号代表什么当然只有师徒俩明白。

    “什么鬼?”屋里传出一个耳熟的问话声。

    “老鼠偷豆吃!”小泥鳅的回答,声调就像是刚从睡梦中被惊醒,有些像呓语。

    古凌风所料不差,房里藏得有人,从声音可以听得出来藏着的是方子平,目的当然是在等醉虾,无疑地他今晚是白等了,因为师徒俩已通了暗号。

    “你那酒鬼师父怎没回来?”

    “谁知道!”

    “他是不是溜了?”

    “不知道!”

    “他要是真的开溜,此刻已经趴在路上。”

    “谁说!”小泥鳅还真有一手,毫无怯意。

    “小鬼,要是他真溜了,可就有你的乐了。”

    “莫不成把小泥鳅煮来吃?”

    “差也不多!”

    “唔!”

    “小鬼,他到底去了哪里?”

    “不知道,这是你问的第七遍。”他居然记住遍数。

    以下没了声音。

    醉虾退离窗口,到了三步之外,目注破烂堆,低声道:“是哪位朋友?”

    神偷,名不虚传,古凌风没有动,连呼吸都调匀得很好,他可能是用鼻子嗅出来的。

    古凌风意外地一震,但他的冷静沉着是超人的,徐徐现出身形,没开口,只用冷电般的目芒望着醉虾。

    “是你?”醉虾的声音极低,怕惊动了屋里人。

    “唔!”这是古凌风的回应。

    醉虾打了个手势。

    古凌风立即会意。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如魅影般从后巷消失。

    三星在户,北斗参横。

    郊溪柳林里,古凌风和醉虾幽灵似对立着。

    “古老弟,老夫一直不拿你当冷血杀手看待,老夫这双老眼很会看人,古老弟绝非阴残之辈,所以才约你来谈谈早晨没谈完的话!”不知是故意送高帽子还是真心话。

    “江先生,我是道地的阴残之辈。”古凌风似乎不领对方夸奖之情,道:“江湖上人人这么说,江先生不必例外,在下听了反而刺耳,现在谈正经的,江先生准备如何回答在下早晨所提的问题?”眼神像刀,在黑暗中更加可怖。

    “公案还是宝物?”醉虾直截了当地问。

    “两样都是!”“公案老夫没参与,无可奉告。”

    “宝物呢?”

    “既然没参与做案,当然不知道下落。”

    “江先生推得一干二净?”古凌风的声音冷得不能再冷,像他的眼神一洋,声音中也仿佛带着刀,而且是相当锋利的刀,使人听在耳里就有被刺的感觉。

    “古老弟,你听我一句话”醉虾似乎很诚恳。

    “如果是真话,十句在下也听。”

    “要是老夫有意回避你,你无法跟老夫面对面,这句话你相信么?”

    “相信!”古凌风很快地回答道:“以江先生的身手和职业上的能耐,要躲人或是走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

    声音慢了下来,但却每一个字都非常有力道:“如果是被在下碰上的人,就很少能走脱,这一点江先生也相信么?”他决不示弱。

    “老夫相信,冷血杀手出手之快放眼当今江湖还没有找到第二个!”这一点醉虾说的可是实在话,任何人都不会否认“冷血杀手”的快剑快得使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那就好,请接下去?”

    “老夫之所以约古老弟到这儿来,就是想诚意声明这一点,老夫的确是不知情。”

    “别人会相信么?”

    “那是没办法的事,但请古老弟务必相信。”

    古凌风沉吟了一下。

    “江先生那三位同道的下落呢?”

    “不知道!”

    “哼,既然江先生什么都不知道,谈话岂非多余?”

    “古老弟,请听老夫解释,依情依理,为了避免株连,老

    夫大可远走高飞,之所以混迹在南阳,目的就是要追查他们三

    个的生死下落。”喘口气才又接下去道:“案子的前后经过,古

    老弟谅有耳闻,不必多费口舌”

    “老夫跟他们三个是同道而非同伙,大半辈子的交往,有

    其道义上的责任,他们失踪得离奇,老夫无法袖手不问。”

    “江先生真要在下相信?”

    “古老弟非相信不可,算是老夫相求。”

    “可以!”古凌风居然答应了道:“不过,话说在头里,相

    信只是暂时,因为在下不会罢手,以后得看情况!”

    “当然,事情尚未了,老夫不求古老弟永远相信。”

    “在下还有个要求!”

    “如果江先生有了三位同道中任何一位的消息,希望能让在下知道。”

    “可以,老夫答应!”醉虾爽快地应承,抬头望了望夜空道:“古老弟,老夫必须先走一步,否则的话小泥鳅的苦头可大了,没别的问题了吧?”

    “江先生请便,有问题在下随时拜访。”

    “那老夫就走了!”

    他不循来时原路,朝侧方逡游而去,神偷,连身法都与众不同,虽然是在地面上,但动作与方式却仿佛水中的游鱼,轻灵滑溜得令人叹为观止,只几个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幕里。

    古凌风完全相信醉虾的说辞了么?并不然,他是姑妄信之,因为目前他还没打算采取强硬手段,他要继续搜证,稳扎稳打,避免打草惊蛇,增加行动上的困难。这就像整理一捆虬结的绳子,在找到绳头之后不能猛拉猛扯,必须依头寻绪,顺势纾解,否则会愈结愈紧。同时,他是替人办事,得依委托人之意行事。

    两条人影从不远处的暗影中冒出,沿溪缓缓行来,渐行渐近,慢慢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男的身着儒衫,女的身披风氅,两个人靠得很紧,那份情调就像是踏青郊游的有情男女,可惜现在是晚上,而且没有月亮,但星光还算明亮,在高手眼中,这光度足可看清一切。

    快要接近了。

    古凌风本已隐身在柳荫暗影中,他挪到了树身之后。

    一双男女在柳荫边停住,距离凌风约莫丈许。

    “可惜今夜无月!”男的开了口,声调很平和。

    “不能踏月,步星也不错!”女的说,声音之柔媚婉转,使人心弦为之连绵振颤,如果用“仙音”二字形容,相当地贴切。

    但这仙音进入古凌风的耳鼓,引发的不是心弦的“振颤”

    而是“震颤”女的,竟然是在客栈房间酒桌上分手不久的“桃花女”华艳秋,她怎么会到这郊野来?跟她作伴的男人是谁?俯首在她裙下的男人究竟有多少?

    “艳秋,我很惭愧!”

    “惭愧什么?”

    “连一个醉虾都看不住,竟然被他走脱而不自知。”

    古凌风如果能竖耳朵,现在他的耳朵一定已经竖了起来,但他只能做到凝神倾耳,原来这男的是受命监视醉虾的。

    “人龙,这没什么,对方是神偷,不是真的醉虾!”

    人龙,人龙是何许人物?古凌风急在记忆里搜索。

    “会不会他已经落入别人手里?”

    “卜芸娘?”

    古凌风心中一动,他认识这风月场中的玉面狐,这倒是意外的消息,这只狐狸几年前放弃了群芳阁下落成谜,想不到她也插了一腿。

    “不,她的能耐还不够。”

    “那是谁?”

    “冷血杀手古凌风!”

    古凌风再冷静也不由感到一震,对方竟然提出了他的名号,这叫人龙的到底是谁?

    “很有可能!”华艳秋似乎同意这看法,道:“我绊住他的目的是好让方子平得手,想不到他中途坚持离开,我跟了出来,豆腐店没他的影子,醉虾也连带失了踪,看来这当中是有了蹊跷。现在问题不光是‘冷血杀手’本身,还有他的身后人,我们得设法查出他到底在替谁办事,这点非常重要,知己知彼,才能制人而不制于人。”

    古凌风在心里暗笑。

    “这恐怕是多余。”

    “为什么?”

    “我闯关数千里,找了他三年,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有了他的下落,-旦跟我毛人龙碰面,他就得倒下,所以查他的背景会成为多余。”

    古凌风心里起了极大的震撼,想不到这书生打扮的竟然是关外武林盟主“羁刀”毛开泰的儿子,鼎鼎大名的“-滴血”

    毛人龙。

    彼此之间并无过节,他为什么找上自己,而且找了三年?

    华艳秋说找自己的对头当中有一个高手从未落空,指的应该就是他。

    “人龙,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华艳秋的手攀上了毛人龙的肩头,因为毛人龙比她高了许多,所以她必须微仰起面,但这动作已表示了双方的关系非常密切。

    “别用求字,你说?”

    “暂时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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