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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天化笑道:“穷巷陋室,只怕难款嘉宾,老弟莫非见弃?”

    在笑声中,三人起身离了小酒店,沿着山径,走有半个时辰,就到了一处山边石屋。

    石屋就建在山半,枕山临溪,占地颇广,分为两进,高有一丈七八,远看去宛似一座碉楼。

    屋前长有几株大树,绿荫如盖,粗可合抱。

    踏入石屋门内第一进,是一间宽大的神堂,当中供的是天地君亲师,香烟袅袅。

    后一进有个天井,共有三个房间,两个房间是卧室,一间是雷天化的书房。

    三人就在书房中落座,正好由小酒店中带回来的酒肴,于是重整杯盏,真是个酒逢知己千杯少。

    云霄先尽了一杯,笑道:“我看老前辈神色沉闷,必有什么心事,可否明言,一广见闻。”

    雷天化叹了一口气道:“老朽当年足迹遍走五湖四海,虽然行了不少侠义事,也做了不少糊涂事,如今年将就木,打算隐居山村,过两天清静生活也难如愿。”

    云汉插口道:“莫非有人敢扰老前辈的清宁么?”

    雷天化顺手在书架上取下一宗物件,朝桌子上一放,道:“目前这不是麻烦来了么?”

    云汉明知故问,望着那东西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东西呀?会有那么厉害?”

    雷天化苦笑了一下,道:“这是天蝎教中的金蝎令,受令之人在三日之内,持令向总坛报到,否则以教规当凌迟处死。”

    云霄笑道:“他们又不是阎罗王,老前辈也不是天蝎教徒,就不信金蝎令可以横行天下。”

    雷天化叹了一口气,道:“正因为老朽当年曾入过天蝎教此言一出,不但云霄吃惊,就是云汉也吃惊不止,由不得全都瞪眼看着雷天化。

    雷天化又苦笑了一下,道:“这没有什么值得吃惊的,其实说穿了,谁又没有做错过事呢?”云汉讶异道:“老前辈你是怎么入天蝎教的呢?”

    雷天化道:“提起来话长,只怪当年血气方刚,受不得外物引诱,一时为色所迷,一足失以成千古恨。”

    云汉心中暗忖:“原来这老头也是个风流种子,只不知他被什么人所迷”雷天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天蝎教以十二花姬高张艳帜,笼络武林中一般定力稍差的高手,是为护花使者,如功绩能得花蕊夫人垂青,即可递升为护法尊者。”

    云汉闻言心中一震,眼帘下出现了紫枫的影儿,那缠绵的一晚,肉香,酒香,脂粉香,情甘愿死。

    云霄却是轻哦了一声道:“不知老前辈位列何职?”

    雷天化脸红了一红,讪讪地一笑道:“耻为护法,在当时,可说是三千宠爱在一身,谁不羡慕我。”

    云汉却有些忍不住,问道:“以后呢?”

    雷天化道:“以后接着而来的,就是悲剧了。”

    云汉似乎最关心以后的事,忙又问道:“什么悲剧?”

    雷天化道:“男女之间对于爱的看法,是独占不是广施,爱无贵贱,爱无选择,相爱着的人儿,永远不容许第三者的存在。”

    云霄道:“难道那花蕊夫人她移情别恋了!”

    雷天化道:“那却不是,因为在天蝎教中,女人不能谈什么贞操,色和肉是她们征服武林的利器,她要广大施舍,才能控制住一般草莽英雄。”

    云汉心中不知是在想什么?直起眼在呆呆地出神。

    云霄却笑道:“也真亏那花蕊夫人手段高,那么多的面首,竟不闹起醋海风波。”

    雷天化道:“那是因为她们保留着一位贞女,练有摄魂大法的缘故。”

    云霄讶然道:“在她们那脂粉阵营中,还会有贞女?”

    雷天化笑道:“你如这样的看她们,可就大错了。”

    云霄道:“那是为了什么?”

    雷天化道:“须知习练慑魂术的人,必先练成冷若冰霜,对任何人、事、物,都不能动情,更须是个艳绝人寰的美人儿!”

    云霄笑道:“如此说来,她那健美的身段,娇媚的笑貌,只是供人欣赏了?”

    云汉闻言证了一怔,眼帘下又出现那白衣女郎,真个的是冷若冰霜。

    雷天化道:“是的,她必得永保处女之身,否则那慑魂术立即失去灵效。”

    云霄笑道:“这我倒是初闻,不过,老前辈是怎样脱离天蝎教呢?”

    雷天化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个玉面封狼桑锐这个人吗?”

    云霄道:“听说有这么个人,他不是毒剑五通赫连方的徒弟么?”

    雷天化道:“是的,他从桥山盗来了一件前古遗珍,名叫百酿温玉钵,献给了花蕊夫人,立即占尽颜色,竟然仗着那贱女人的淫威,狐假虎威起来,将我们十二尊者视同奴婢。”

    云汉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此时插口道:“那你们就听他的”雷天化道:“练武的人,谁没有一个脾气,当然是不买账,但他明知要凭武功,十二尊者他一个也接不下,于是他就在花蕊夫人面前哭诉进谗,一夜之间,四尊者先后被杀,却也逼反了我们八尊者。”

    云汉道:“哪花蕊夫人甘心放过你们吗?”

    雷天化仰起脸来,干了一杯酒,道:“她哪有这样的好心肠,立时动员了十二护花使者,十二护坛将军,追捕我们”他说到此处,似已缅怀到当年那股雄风,又仰面尽了一杯,接着道:“那一战的凶险,使我终生难忘。”

    云霄笑道:“我猜你们一定是打赢了。”

    雷天化豪气飞扬地道:“不错啊!我们以一敌三,尽歼二十四人,才从容离开了天蝎教,巧啦!”

    云霄笑道:“又有什么事赶巧啦!”

    雷天化道:“当我们离了留凤关,走到骆峪口,迎头碰上了那桑锐,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声未响,就动手打了起来。”

    “他一个人哪能打得过我们八个人,不到几招,就有好几处受伤,他只有逃命了,哪还敢再动手。”

    云汉似颇为关心那桑锐的生死,忙问道:“你们可曾捉住了他?”

    雷天化道:“他跑不了的,就那样他在前面跑,我们八人在后面追,一直追到阿房宫,他倒下了,我们也泄了恨,但是另一宗祸事又来了。”

    云霄道:“莫非那花蕊夫人从后追来了?”

    雷天化换了一口气道:“不是的,你可知那桑锐是为了什么会碰上我们的吗?”

    云霄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雷天化道:“原来那桑锐一见天蝎教大势已去,他暗中偷了温玉钵,也逃出了天蝎教,没料到冤家路窄,竟会碰上我们。”

    云汉道:“你们已然打死了桑锐,还会有什么祸事。”

    雷天化道:“这就是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谁都想得到那温玉钵,我们就起了内讧。”

    云霄道:“怎么?你们自己又打了起来啦?”

    雷天化闻言似对昔年之事,有着无比的忏悔,仰脸望着窗外,默然良久,黯然叹了一口气,才又缓缓地道:“高占鳌击毙了赵成光,齐元真剑劈了高占鳌,马震天又打死了齐元真,温宗亮和姜宏两人,暗中偷袭,毁了觉非和尚。”

    云霄道:“老前辈你没有动手吗?”

    雷天化长叹了一声,道:“在他们一动手时,我就悄悄地走了”实在的,我在脱离天蝎教之后,对身历各事,有了反省的觉悟,生死名利,也看得淡泊了,什么你的我的,无常到时,还不是一杯黄土。”

    言下不胜感慨,端起了一杯酒,一仰而尽,接着又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天蝎教不但死灰复燃,且又找到了我的头上。”

    云霄笑道:“那也不算什么,以老前辈的武功,就他们倾巢而出,也不见得能讨得好去。”

    雷天化又是一声长叹,道:“老了,老了,往事哪堪回首,今后振兴武林,就且看你们年轻一代了。”

    云霄笑道:“武功之道,深不可测,在下怎敢妄自矜夸,还得老前辈提挈之处正多。”

    “喔喔!”远远传来一声鸣啼。

    云汉却变了脸色,心中暗忖:“时间过得好快呀!我怕要误事了。”

    原来那何晓非和他三人定下的计,要云汉设法支走他哥哥云霄,然后再由两人出面来对付雷天化,约定是三更天,方才那一声鸡叫,已然是子时正了,他哪能不急。

    心念动处双手一抱肚子“哎呀呀”叫了起来。

    云霄见状一怔,忙问道:“老二,你怎么啦?”

    云汉哼唤着道:“我这是旧病复发,不当紧的。”

    云霄惊讶道:“你这是什么病呐?我好像没听说过的。”

    云汉道:“新得的寒气冲心,疼起来四肢抽筋。”

    雷天化道:“二世兄得此怪病,实出人意外,不妨暂到我房中休息一阵如何?”

    云汉连忙摇手道:“那不行的,我得赶快吃药,就请哥哥送我到马市街去如何?店里我放有配就的灵药。”

    云霄一听,朗目眨了眨,转向雷天化道:“老前辈,我弟兄打扰了,目前暂送舍弟回去,明晨再来拜访,在下还有事相告呢!”

    雷天化哈哈笑道:“世兄请便,雷天化随时恭候大驾。”

    云霄过去搀起了云汉,往助下一挟,一声:“再见!”纵出门去,张口一声长啸。

    长啸之声方落,远远传来一声马嘶,跟着就是从山林深处,飞驰而来一匹神驹。

    此马生相怪异已极,全身黑毛如漆,闪闪发亮,但却生了四只雪白的毛蹄。

    马刚跑到跟前,云霄早已飞身而起,挟着云汉,跳上了马背,喝道一声:“黑灵,快走!”

    就见那马放开了四蹄,穿林跳涧,飞奔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一般,毫无一点颠簸。倏忽之间,已将这山村抛在后面,霎时间就不见了。

    从谢坪到马市街,少说也有八九十里,当中还得翻过天息山。约莫是将近四更天,马正行到山顶高处,此地山路最是险峻,但见削壁如斩,下临万丈深壑,无论人马,只一跌落下去,就得碎骨粉身。坐下马,忽然一声长嘶,跟着人立而起,直朝后退。

    云霄陡觉有异,迅即跳下马来,先向云汉问道:“老二,好了点没有?”

    云汉眨了眨眼睛:“现在已然好多了。”

    云霄冷冷地道:“那就好!”说着,就去看视那马,全身并无伤处,心中不禁暗暗纳罕,偷眼一看坐在地上的胞弟云汉,脸上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不禁心中一动,蓦地一回头,对着他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道:“老二,我这马今天怎么作起怪来,好好的会出毛病?”

    云汉乍见哥哥那微笑,又听他这么说起了马,好像他发现了什么,又似没有发现什么,不禁露出奇异之色,低声道:“我也觉得很奇”“哼!”云霄冷哼了一声,道:

    “我想奇怪的应该是你。”

    “我!”云汉吃惊地站起来,惊叫了一声之后,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道:

    “哥哥!我有什么奇怪的呀?”

    云霄道:“你可知咱们云门世家在武林中的地位吗?”

    云汉道:“领袖武林,受九大门派的尊崇。”

    云霄道:“承继五代宗主的是你是我?”

    云汉道:“以理应该是大哥。”

    云霄道:“可惜我已掌了天山门户,五代宗主舍你谁属?”

    “这个!”云汉心中倏地一凛,说不上话来了。

    云霄轻叹了一声道:“我没想到,你竟这样的没出息,凭你那点鬼心思,会瞒得了我?云门世家这块招牌,算是被你砸了。”

    他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突然虎目一睁,威光迫人,凛然又道:“于法于理,我今天就该把你废了”“哥哥我”云汉惊悸得又往后退了两步。

    原来云霄这个人,别看他放荡不羁,那是他师傅如此,癫仙徒弟,还能会是个拘谨的人?

    不过,他倒是能够明察秋毫,人很精灵,江湖上的门槛,又是熟得不得了,真的,什么事也难瞒住了他。

    当在谢坪小酒店中,云汉一露面的瞬间,他早已看到了,也同时看到何晓非和邱彤两个人。

    见他们鬼鬼祟祟私议了半天,云汉才装模作样地走了进来,心中忖道:“我这多年没回家,父母年老放纵了这孩子,莫非已入了邪途?”

    他心中虽是这么想,但并不现于面色,仍然谈笑自若,等到和雷天化在石屋中的一席畅谈,暗中观察云汉的神色,已判定是入了天蝎教,更可能是为美色所迷了。

    云汉这小子也真傻得可怜,他竟然一点不知,且还装起病来。

    云霄为了要揭发其阴谋,才慨然答应送他去马市街。

    此际用话一逼,云汉心虚理屈,也被云霄神色所慑,以为他哥哥真要杀死他似的,由不得心胆俱碎,喊出了一声:“哥哥!”

    这一声“哥哥”喊得云霄身躯一震,愣愣地站在山径上,仰天苦笑了一下,忖道:

    “唉!云门不幸,我真该杀了他,以正门风”但是,他又一想:“父母都已到了风烛残年,我又多在江湖少在家,二老膝下没的个承继之人,会有多么的痛心。再者,外人不知我杀弟为了什么?也许会说我是为了云门五代传人而下毒手,那样一来,我用何言解说,云霄呀云霄,你这时怎么没有主意了呢?”他沉缅在痛苦的思索中,云汉已然悄悄地溜了开去,渐渐地走得远了。

    想来想去,仁与义难以抉择,本来么,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大义灭亲。

    一阵夜风掠过,他清醒了些,但是抬头一看,早已不见了云汉,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仰看天上繁星,忽见斗转参横,已是天将亮的时候了,心中一动,暗叫一声:“不好了!”

    匆忙间,从怀中掏出一块药过来,塞进了马口中,纵上马背,拨回头,又朝谢坪奔来。

    原来,他倏地想起了圣手摩什雷天化,心忖:“自己来到谢坪干什么来了,不是为向他告警吗?得便助他一臂,以挽此杀劫,哪知被自己弟弟引了开来,正好中了他们那调虎离山之计。”

    于是,一路上紧策神驹,追风逐电,真个是心急总嫌马行慢,天将拂晓,已赶回到石屋门前。

    他哪知,祸事已然发生了。

    就在他方告别了雷天化,乘马而去不到一刻工夫,石屋中闯进来两个人。

    先进来的一人,生成一副怪相,矮小的身躯,顶着一个大脑袋。

    后面那人,是位阴阳脸,一边黑红、一边惨白。

    那大脑袋甫一进门,先就响起一阵嘿嘿怪笑,黑夜之中闻之,几疑鬼哭狼曝,令人毛骨悚然。

    笑声过后,他朗声道:“雷兄隐居在这神仙境中,享得好清福呵!只是害苦了兄弟们啦!”

    雷天化闻声就知是什么人,他坐着一动不动,只是冷哼一声道:“原来是温、姜二人,不知来此有何见教?”

    原来这两人,正就是当年背叛天蝎教八尊者之中的两位,阴阳判温宗亮,五行剑姜宏。

    二人见雷天化静坐不动,微微一怔。

    温宗亮也扬声一笑,道:“兄弟实在想念你雷大哥,阿房宫上一别,都已十年了哩”姜宏笑嘻嘻地也帮着腔:“是呀!十年了,好漫长的岁月,咱们当年的护法八尊者,是该多亲近一点才对呐!”

    雷天化仍是寒着脸,冷冷地道:“当年那一段荒唐岁月,还提它做什么?雷某人早已忘掉了。”温宗亮笑道:“那怎么可以忘了呢?武林中谁不知雷大哥是十二尊者首”雷天化又淡漠地道:“还是忘掉了的好!”姜宏接口道:“雷大哥可以忘掉了我们,作兄弟的可不能忘了大哥呀!老温,你说对不对?”

    温宗亮打了一个哈哈道:“是的呀,我们何时不是在想着当年的龙头大哥!”

    雷天化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道:“往事如烟,还记着它作什么?

    再说我已洗手归隐,已十年不提江湖二字了。”

    温宗亮忽然面色一整,神态恭敬地道:“大哥还在生着我弟兄的气吗?你说的对,往事如烟嘛,气也该消了,我不信你大哥,会真的连多年老弟兄都忘记了?”

    雷天化苦笑了一下道:“承蒙二位对我这等关怀,雷天化十分感激,无奈我这几年来,反省觉悟,深悔过去的一切,因此,我要隐迹荒岭,埋名深山,忏悔一生孽债。”

    温、姜二人闻言,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同声道:“大哥!你?”

    雷天化抬手轻轻一按,止住了二人的话,接着道:“二位别说了,我此心已死,任什么盛名荣耀,也难使我动心,再者,我也自有苦衷。”

    姜宏微微一笑道:“大哥想得也未免太轻松了,只怕由不得你吧!”

    雷天化闻言,倏地一瞪眼,虬髯暴起,根根如针,不怒自威,雄风仍然不减当年。

    “嘿嘿!”他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二位还打算和我雷天化过不去吗?”

    温宗亮阿谀地笑了笑,道:“大哥言重了,温宗亮和姜宏,谁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老姜是说,有一个人,她不会让你大哥这么清闲下去的”雷天化闻言,神情才又缓和下来,沉声道:“他是什么人?”

    姜宏笑道:“花蕊夫人!难道你没有接到那金蝎令?”

    雷天化道:“如此说来,二位是遵令报到了?”

    “没有!没有!”温宗亮连忙摇手道“我们就是为这件事,来找大哥商量的,没得大哥示下,我们怎可以去归坛呢”姜宏插口道:“再说,咱们都已是鬓角斑白的人了,也不甘心去替那些后生小辈摇旗呐喊呀!”

    雷天化道:“以你们的意思如何?”温宗亮道:“我们当然是追随大哥呀!如果大哥你答应出山,我们就跟着你再混上两年。”

    雷天化道:“假若我不愿再入江湖呢?”

    “这个!这个!”姜宏吭哧了两声,道“只怕她不会放过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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