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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三郎乃是十分精明老练之人,情知说什么话都很难使她回答,唯有关于这位纪姑娘之事,不怕她不理睬。

    齐茵果然一如他所料,心中虽是一百个不愿理会,但既然他问到琼姊姊,说不定还有别的话关涉及到她,当下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没有回来。”

    李三郎沉吟一下,道:“我们应当马上展开搜寻才好。那个朱公明本事大极,说不定是他闹鬼。”

    齐茵道:“你可是发现什么迹象?”

    这时候薛陵其实站在外面,暗暗窃听他们的对答。

    他早先虽是见到齐茵面色大变,因而确定李三郎就是她从前的未婚夫。可是李三郎如此冷静,一如从不识齐茵。

    这一来使得他不能不暂时存疑,非得查出更确切的证据,方可确定。

    因此,他藉口出去买食物,其实是要在暗中查听他们谈话,以便确定他们的关系。

    他听到这儿,心中可就有点活动,觉得他们的对话很正常。同时几乎已可以推翻他的疑惑了,假如他们以前相识的话,决不会谈这些事,尤其是在没有旁人之际。

    他不禁透一口气,正要赶快离开,买点食物才回来。忽然听到他们又在说话,便停步倾听。

    李三郎道:“在下没有发现什么迹象。”

    齐茵登时气往上冲,怒道:“混账,原来你是找话跟我说,其实何须如此,你本来是李公子嘛!”

    李三郎可就不敢做声,薛陵听了这么一句,登时有如掉入冰窖之内,目瞪口呆。心想:

    他们竟当真是旧相识,我的疑心并没有错。

    齐茵继续用讥嘲的声音道:“李公子怎的不在家中享受,却到江湖奔波吃苦呢?”

    李三郎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道:“齐姑娘何必这样说呢?过去之事,提之何益。”

    他说得如此平和,齐茵一肚子的不快,突然消失,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便改变了语气,道:“好,我们讲真心话,你为何离家跑到江湖上?”

    李三郎道:“我们别提以前的事好不好?”

    齐茵道:“好吧,现在我明白你装作不认识我的原因了,只不知猜得对不对?”

    李三郎道:“请你不要说出来,总而言之,薛大侠的人品武功,都是我万分钦佩的。”

    薛陵在黑暗中摇摇头,跃出街上。那颗心像铅一般十分沉重,并且连连叹息。

    他一时觉得五内无主,真不知如何是好。对于齐茵,他早就付出全部感情,此生此世,恐怕永远不能再有改变。因此,要他轻言放弃,与她决绝,真是谈何容易的事情?

    然而,在道义上来说,他和李三郎算得上是患难之交,虽说李三郎自愿当他的仆从手下,一直自认比他身份较低。可是薛陵对李三郎甚为敬重,从没有把他低看的观念,内心中仍然当他是个可靠的好朋友。

    在这种关系情挚之下,他薛陵如若明知内情,还与齐茵结合,那就太自私无耻,不顾道义了。因此,他乃是非放弃齐茵不可。不管齐、李二人能否复合,他都得非与齐茵断绝不可这个打击对他实在十分重大,使得他无法保持理智,茫然地顺步而行,心中痛苦不堪。

    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间有人从转角处出来,跟他撞个满怀。薛陵武功何等高强,虽是在这等精神迷乱之际,仍然能运功护身。

    那个人跌倒地上,按住屁股直叫哎哟。

    薛陵茫然道:“对不起。”

    又机械地过去搀扶那人起身。

    那人是个六旬左右的老者,身材矮短,面貌却十分慈祥。他借薛陵之助勉强起身,心中本来很气恼。

    但一眼瞧见对方彷佛迷糊的神情,顿时怒气消散,忖道:“这个年轻人一定碰到什么事情,大受打击,才会变成这样。”

    他眼中露出怜悯的光芒,因为他记起自己年轻之时,也曾有过这样的遭遇。年轻人到底受不起情感的打击,很容易就变成这种模样。

    照他的经验,这个英俊昂藏的年轻人很难马上恢复常态。

    他问道。“你一定有很大的心事,对不对?”

    薛陵长叹一声,点点头,有点麻木地道:“不错,我有很大的心事。”

    老者道:“那么你跟我来。”

    他不说出原因,只叫他一道走。果然薛陵茫茫然跟他一同走去。

    他们只走了十余步,老者便推开一道门户,和他一齐进去。这间屋子并不宽大,黯淡的灯光下,一切布置都很简陋。但仍然是个厅堂的布置,此外,旁边还有两个房间。

    他叫唤了一声,右侧的房间传出一个老妇人的口音,应道:“你回来了么?今天有趣得很。”

    老者道:“等一会再说吧,我得泡杯热茶给这个孩子喝,让他定定神。”

    那妇人讶道:“孩子?什么孩子?谁家的孩子?”

    老者道:“别急,是个年轻人,他一定是受到什么打击,所以心里有点迷糊。”

    他一面说话,一面倒了一杯热茶给薛陵。

    薛陵接杯在手,张嘴便喝,一口就喝了那么一大杯。把那老者骇一跳,叫道:”小心烫坏了嘴巴。”

    那一大杯滚热的茶,果然着实把薛陵烫了一家伙,倘若他不是内功精深的话,很可能把他烫死。

    然而他却在这一烫之下,恢复了神智,眼睛连霎,瞧着这间屋子和那个老人。他立刻就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但觉口腔舌头都麻木了,早晚得脱层皮。他长长叹息一声,因为肉体上的痛苦,在他现下的情况中,实在算不了什么。

    老者柔声道:“你静静的坐一下,若然心中蹩得难过,放声大哭一场那就更好了。”

    他打开一个纸包,里面有些食物,递到薛陵面前。

    薛陵摇摇头,老者道:“我也知道你一定吃不下。”

    他站起身,道:“我的老伴双脚瘫痪,不能走动,我得去喂饱她才行。”

    他走入房间,薛陵默然坐着,心中寻思起齐茵,但感万念俱灰,恨不得有个什么解脱之法,好从这万丈苦海中超脱。

    但他总算是慢慢的恢复神智,不似早先那等昏昏沉沉,心神迷乱。

    他听着老者说出如何碰见他的经过,然后那老妇人道:“今天我瞧见了一件事,十分奇怪。”

    老者笑道:“你每天总会瞧见一些奇怪的事。”

    老妇人忙道:“你听我说呀,今天我见到的不是熟人,却是那个古怪的年轻人,他扮成一个老人,带回来一个老女人。”

    老者笑了两声,道:“得啦,得啦回头你才告诉我,现在先吃点东西,我还得照顾那孩子呢!”

    他走出去,又斟了一杯茶给薛陵。他见薛陵流露出十分痛苦的样子,便极力怂恿他流点眼泪,他以一种老年人的智慧和慈爱之心,只劝了几句,薛陵可就感到无法控制眼泪,蓦然双泪交流。

    老者满意地回到房间,陪他的老伴进食。过了一会,外面抽咽之声已经消失。老妇人也吃得差不多,她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老者笑道:“你怎知那个老人一定是那个年轻人改扮的?而且,他带了一个老女人回来干什么呢?”

    老妇入呶呶争辩,硬说一定没有看错。突然间他们发现薛陵站在门口,两人都讶异地望着他。

    薛陵拭掉泪水,道:“老太太,你刚才说看见一个老人,带了一个老女人回来,他们都不是这儿附近的邻居,但既然不是住在这儿,何以又回到这里?”

    他一面询问,一面已注意到老妇人是坐在一张高背椅上,用一条被子盖住下身,坐在窗户前面。

    老妇道:“本来这儿住的人很杂很多,谁也分不清是不是住在这儿。但我整天没事做,我在这窗子后面瞧着街上。所以那一家搬进来,那一家搬走,我都晓得。”

    老者点点头,道:“你太噜苏了,把该说的说出不就行啦!”

    薛陵道:“不要紧,只要老太太有兴趣,从头说起最好了。”

    老妇人大为得意,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她道:“两个多月前,来了一个很年轻的人,看衣着打扮是个读书人,他租了斜对面的屋子住下,只有单身一个,没有家眷,也没有下人,我真不知道他每天怎样过的,大概是可以几天不吃饭。”

    薛陵笑道:“或者这个读书人买了数日干粮,加上另外一些容易烧煮的食物,便可以数日足不出户。老太太想必也知道读书求功名的苦处,若不是这样闭户发奋,岂能金榜题名呢?”

    老妇人道:“不,他当真是数日不食,因为他屋子里饭锅火炉都没有。他每次上街回来,我都在这儿瞧着,总是空手出去,空手回来,什么干粮都没有。”

    薛陵细细瞧她一眼,心中不由得不信。

    因为这位老太太双腿既是瘫痪,动弹不得。镇日没事可做,丈夫又出门作活觅食,连个谈话的人都没有。因此,她日日夜夜坐在窗后,遥望街上一切动静,这已是她唯一的消遣了使他怦然心动的是她说这个年轻读书人,乔扮老人出去,回来时却带了一个老妇人。照这样说来,这个老妇人会不会就是今日失踪了的纪香琼。

    由于这件突然而来的消息所刺激,他暂时忘掉自己的烦恼和痛苦,一心一意追查这件事。根据这位老太太所说,这个年轻读书人行踪诡异,既能数日不食,当必是内家高手。但这又使人大惑不解了,因为即使是内家高手,亦断断不会数日不食,偶然因故而不食,便无所谓,若是常常如此,可就有点莫测其故了。

    此外,他考虑到这个年轻读书人是什么来历?假如是他带走了纪香琼,则纪香琼何以肯跟他走?这人乔装改扮隐匿于此,到底有何目的?

    他随口敷衍那老妇人几句,便退出厅子。

    老者走出来,同他道:“瞧来你现在已经好得多了,可觉得饿么?”

    薛陵摇摇头,抬眼见到这位老者满面关怀慈祥之色,心中大是感动,暗忖:这对老夫妇景况如此凄凉可怜,但仍然这么富于同情心,真是难得。

    一念及此,顿时觉得很惭愧,因为他只顾想自己的事,却没有替他们着想。

    他询问道:“老丈家里没有别的人了么?”

    老者轻叹一声,道:“我的大儿子全家在镇江,孙子都快到二十岁了,都忙着找饭吃,没有法子搬来一齐住。我还有一个小儿子,今年已三十岁,他也跑到芜湖作工,连妻子也未娶。”

    薛陵道:“这样说来,这栋房子定是老丈产业,所以没有搬到镇江去住。”

    老者道:“这儿也不是我的产业,以前我做生意,家道也算兴旺。但后来交上霉运,赔个精光。现在我幸得一个老朋友照顾,在他的店铺里记记账,这栋房子也是他的,是他借给我们居住。”

    薛陵沉吟一下,才道:“老丈心地善良,多行好事,这霉运定有一日会过去,那时节你再恢复家道,子孙都团聚一堂。”

    老者笑道:“但愿承你贵言,真有这么一日,那就好了。唉!我那老伴吃的苦真不少呢!”

    薛陵跟他闲谈了一会,看看天色已黑,便道谢过辞别出来。他已问明这个老者姓郑名连富,也记下地址,此举自然另有用意。

    他出得街上,一直向对面那幢房子走去。据那郑老太太所述,这幢房子分作前后两进。

    因此,他站在大门口侧耳静听了片刻,里面没有什么声响。回头向郑家望去,夜色蒙蒙,谅那郑老太太已瞧不见。当即提一口真气,快如闪电般跃起,越过大门,飘落院子中。

    这外面的一进房舍全无灯光,他放心蹑足直入,到了后进,但见一个房间射出灯光。

    薛陵小心细察四下形势,决定先不忙于窥瞧房内情形。这是因为隐隐有说话之声传出来,所以他先查听一下再说。

    只听一个年轻男子口音说道:“天下间焉有如此奇怪之事?你这回一定得认输了。”

    这个年轻男子说过这两句话,并没有别人答腔。因此,薛陵全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奇怪之事。

    过了一会,那年轻男人又道:“你出这个题目,教人好生不耐烦。凭良心说,我一点也不耽心,只是觉得你要硬浪费时间,而又必无任何希望之事,何必要试呢?”

    对方依然没有回答,房内沉默了片刻,那年轻男子又道:“我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薛陵把这人的话全听入耳中,但一直听不到对方答覆,心想:这莫要是大发神经,自己在房中自言自语吧?但这个想法甚是无稽,此人口齿清晰,言词中全无一点失常之象,当然不会是发神经。

    他耐心地凝神查听,并不鲁莽上前瞧看房中的情形,这时房内一片静寂,他等了好一会,只听那男子哈哈一笑,道:“你认输了没有?”

    房间内灯烛辉煌,照得四下纤毫毕现。布置得很简单,一几一桌一床以及椅子两把之外,还有两箱书籍,几件文房用物摆在桌上。

    在桌边椅子,坐着一个女子。她身上虽是穿着十分老款式宽大的衣服,却十分年轻。一顶假发放在桌上。

    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是纪香琼。她满面流露出疲乏之容。一只手支颐,另一只手则拿起桌上一只双鱼洗,无精打采地把玩。这只双鱼洗乃是北宋官窑珍品,极为精美典雅。由此可知这件珍品的主人,当然也不是凡俗之流。

    她之所以如此疲乏,便是因为她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破戒上算。当日她心力交瘁,得服夏侯空所赠灵药,恢复甚多。但最忌的是“上算”此举一则耗费心力极多,二则有干上天禁忌。

    纪香琼当然晓得自己破戒的后果何等严重,但她当时却不得不如此。

    原来当她回复神智之时,发现自己已处身在这个房间之内。对面有个老头子,正笑嘻嘻的瞧着她。

    她初时不觉一楞,但随即已瞧出此人,当下稍为放心,道:“夏侯空,你把我弄来有何用意?”

    对方怔一下,这才除去伪装,叹一口气,道:“我自以为这一番伪装,已是天衣无缝,决计不会被你瞧破,那知仍然瞒不过你的慧眼。”

    纪香琼道:“倒不是你的伪装不行,而是你的手段太高妙了。我想来想去,宇内具有这等本事之人,除了你之外,恐怕已找不出第二个了。”

    夏侯空露出喜色,道:“果真如此的话,我就安心得多了。不过我告诉你,天下间还有一个人此我高明,那就是我师父万孽法师。”

    纪香琼笑一笑,道:“我晓得,但万孽法师决不会做出这等行径,只有你才会这样做。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有什么打算呢?”

    夏侯空道:“当日我本来决定为你采药,俾可驻颜延寿。但我到一处已知的地方去,却已不见那种灵药影踪,因此,我打算到别处去碰碰运气。”

    纪香琼道:“你这话难道是暗示说,你这回仅只是恰巧碰上我?但这话却大大说不通呢!”

    夏侯空道:“谁也别想骗得过你,我怎会做这种笨拙之事?我回到人间,便探听到你和金明池在一块儿,行侠江湖。不瞒你说,这个消息使我十分痛苦刺激。我想:假如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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