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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益回到寓所,霍小玉跟浣纱主婢二人却还衣衫整齐地在等着,桌上的酒菜都没动。

    见了她们这份情状,李益心中倒是有点歉然,连忙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不过在下午我已经打发李升先回来,说过我在姨丈家里留饭了!”

    霍小玉笑笑道:“他说了,只是爷昨夜匆匆回来,我们不知道,没有来得及为爷洗尘,今天知道爷在家,应该为爷准备着。”

    浣纱道:“爷!您一回来,小姐的病就好了,这些菜都是她亲自下厨弄的,您瞧在小姐这份情意上。多少也得赏个薄面用一点呢!”

    李益歉疚之意更深,宽衣坐下,道:“不是用一点,我还要好好地吃一顿,我的肚子现在还是饿的。”

    霍小玉笑道:“李升回来说你姨丈为你又请了几位官场的贵宾回来吃饭,你又怎么会饿着肚子的呢?”

    李益一叹道:“官场酬酢只是斯文酒会,好酒好菜,只是看看点缀一下,时间都花在谈话了上,那有功夫吃喝,我的肚子的确是饿的。”

    霍小玉道:“难怪我爹以前出去应酬,回家后娘总是给他准备一点小食,而爹也吃得很多,我还以为他是为了不忍辜负娘的情意,使娘高兴呢,那知竟是真的吃不饱!”

    浣纱道:“为什么不吃饱呢,白白的糟蹋好东西!”

    李益苦笑道:“官式酬酢,主要是为了会谈接洽,或是迎来送往,做主客的人自然是最忙的,一道菜上来,才动筷子,就有人举杯相邀,来而必须有往,两三个人应付过去,菜己撤走,换上第二道了。所以每道菜只有动第一筷子的机会,而那些从客见主客不动,也不好意思多吃,每道菜都是动不了几下就端走了;而且这类宴会最重排场气派,肴必数十道,始见隆重,菜肴一多,换得更快。反倒不容易吃饱了。曾经有这么一个笑话,某寒士忽然运发,中了首魁,赴琼林宴回来,其妻熬了一锅粥还没有吃呢,等他换了衣服,妻儿准备吃粥了,进屋只见空锅,诧而问之,才知道是他吃了。”

    霍小玉笑道:“那有这么穷凶极恶的!”

    李益道:“这本来就是笑话,形容虽然过火一点,但也可以想见其状况。他妻子就问说:天子赐琼林宴,有六十四道佳肴,你难道没有吃过吗?”

    “是啊,他怎么说呢?”

    “他说就是因为听说有六十四道佳肴,所以从前一天就开始饿肚子,准备好好吃他一顿,那知到了席上,一共只有一道菜,分成六十四次上来而已。”

    “这又胡说了。那有这种事呢?”

    “那寒士苦笑道:‘确实是如此,我只看见一道菜,叫做恭喜恭喜,多谢多谢。’”

    “这是怎么说呢?”

    “每道菜上来,照例是恭喜恭喜,那寒士自然只好回道多谢多谢,而琼林之宴,开始照例有三爵钦赐御酒,那寒士空肚子,喝了这三爵酒可去,已经受不了,又怕酒醉失态,对别人的敬酒只有沾唇做做样子,好在这种场合只要意思到了就行,也没人勉强他,所以领宴已罢,他除了那三杯御酒,就灌了一肚子的恭喜多谢回来”

    霍小玉与浣纱都笑了,霍小玉一面为他布菜,一面笑着道:“今天你总不会是那个情形吧!”

    李益笑道:“那当然,今天是我姨丈家宴,客人也不多,一位阁老,两位侍郎,但主客却是我,他们的官都比我大,辈份年龄都比我尊。”

    “你又不是那种没见识的,总不会被他们吓住了。连筷子都不敢动了。”

    李益笑道:“这当然,但他们不是为吃喝而来的,褚多垂询,我总不能不回答吧,一顿酒下来,嘴没停过,却是忙在说话上了,那有时间顾到吃?”

    “有这么多的闲话吗?”

    “有!不是闲话,是很重要的话,对我的前程大有关益,王阁老主掌门下省。他想内调我入阁为佐,条件很优厚,十年之内,保证我可以晋到正四品的门下侍郎。”

    “你姨丈在中书省不也是这个缺衔吗,他致仕几十年,而且还从节度使上内调,才到这个地位,王阁老竟然能在十年内保你到这个位子,真是太好了!”

    李益冷笑道:“好什么?基础还是我自己打下的,他只是个顺水人情而已,我又何必领他的?”

    “你拒绝了?”

    霍小玉言下有点失望,李益却笑道:“当然要拒绝,因为那原是我自己的底子,在诛杀鱼朝恩一件事情上,朝廷欠我的功奖,迟早都会给我那个位子的,我又何必要领他的情呢?

    “

    霍小玉道:“可是在别的地方,没人为你进言提携推荐,你还是没机会呀,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姨丈要你进他的中书省,自己人更好提拔些。”

    “不是的,姨丈虽有那个意思,但还不如王阁老方便了,内举避亲,容易落人言诠,那还不如应王阁老之邀了。”

    霍小玉道:“中书门下两省你都拒绝了,难道你想进尚书省?”

    李益道:“不错!你说对了,三省并立,但尚书省的左右仆射是从二品的缺,比另外两者最高长官的正三品衔高一点,那还是小事,主要是尚书省下六部,是真正掌实务的政官,容易见出政绩。也能够表现才力,三省之上如三公三师等一品大员,无不出自尚书省,人员多,出缺容易,我只要认真干,凭我已简在两代帝心的底子,加上我的能力,以及郭秦两府的关系,不必等十年,很可能就弄到一部的尚书干干了。”

    “这个我知道,不过郭秦是世爵,他们也只能在旁边说说话,真要保荐,还是需要本部的司宪,提出实在的绩效,方可以请旨旌升,尚书省有人会帮你说话吗?”

    “目前还没有,但是等我内调之后,就会有了,因为我有门下中书两省的渊源,只要相互照鹰,没有办不通的事,我进那一部,对司宪都有莫大的方便,他升得快,我也爬得快,水涨船高,利人利己,谁都肯干。”

    霍小玉对长安的吏情,究竟比卢闰英熟稔,叹了一口气道:“十郎,这祗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实际的情形恐怕不会如此顺遂。”

    李益笑道:“我当然清楚,所以我要先表现一下绝招给他们看看,让尚书省里那些尚书郎晓得我的厉害,以后只要有人打个边鼓,他们就会争着延揽了。”

    霍小玉一皱眉道:“十郎,莫非你又想扳倒谁了?”

    李益笑道:“高明!小玉,你的确聪明,只有那个又字得用不妥,以前我可没扳倒谁过。”

    霍小玉没有争执,只是忧形于色道:“十郎,你刚放缺还没到任,何必又在内廷树敌呢?”

    李益道:“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恶人不要我做,而此人却非扳倒不可,他不但是门下中书两省的对头,而且更是我的冤家,郭千岁自从鱼朝恩一案后,几次为我请旌,都是这老家伙把我给贬了的,外面说我恃才傲物,出言诮刻,我一直不知道是谁,今天从王阁老口中,才知是他在捣鬼。”

    “究竟是谁呢?”

    “兵部尚书,于善谦,于老儿。”

    “是他,这个人是三朝元老,为人很方正,三朝颇有贤声,很受人尊敬的呀?”

    李益冷笑道:“以前我也是这么想,今天才知道此人之奸,绵里藏针,对人一团和气,到处口角春风,但都是口惠实不至,却因兵部之便,时得与圣上秘处,就借机会告状。吃他亏的人太多了。”

    “他既是如此受宠信,你扳得倒他吗?”

    李益笑道:“我不必扳倒他。只要揭开他的伪善面孔,叫他自己无颜上朝就够了。”

    “十郎。这究竟是有欠忠厚。”

    李益道:“这可不能怪我,是他先惹我,我为人就是如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惠我涓滴,报以涌泉,授我李桃,报以琼瑶,但是谁要打我一拳,那怕他贵为王侯,我也要踢回他一脚去。”

    “十郎!你不能心存忠厚,以德报怨吗?”

    李益笑道:“能,等我比人强时,我可以忘掉他对我的不好,还提他一把,但那人一直高高在我之上;我就非拖他下来不可。韩信受辱胯下,贵显时厚赠那个辱他的无赖,这才是大丈夫快意恩仇,但是他对汉帝却没有这么忠厚。”

    霍小玉叹道:“因此他才会被汉帝所杀。”

    李益笑道:“小玉。记得上元之夜。我们游花灯的时候,你看见了你的姊姊们,故意打击一下她们的气焰的事情吗?可见你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何必要劝我呢!”

    “我现在很后悔。”

    李益道:“我不是赌气,而是势在必行,小玉,我不想整谁,但是有他在朝我就永远无法出头,所以我才要推开他,在宦海中是不能心存忠厚的,难道你要我像允明一样,被人整得差点坐牢还是不还手?”

    “于尚书不会这么对你吧?”

    “比那个更严重,他一直在毁谤我,好容易我有机会,在皇帝那儿建下一点好印象,假如让他一天到晚地数落我,这一辈子我就别想出头了。”

    霍小玉默然无语,她知道李益是个热衷求进的人,事情牵到他的前途,什么话都无法使他罢手的了,因此道:“十郎,你有把握吗?别使仇越结越深。”

    李益笑道:“我知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做恶人,叫于老儿吃了亏还哼不出一个字来。”

    吃完了,他的兴致很高,翻箱倒笼,把于尚书早年写给他的私函找了出来,仔细地看了一遍,才包封好了,回到屋里,霍小玉已经尽去愁容,含笑相对,李益笑道:“你不再劝我了?”

    霍小玉笑笑道:“劝你有用吗?”

    李益道:“我是个讲理的人,你若是能搬得出令我折服的道理,我会接受的。”

    霍小玉道:“天下至道,不过是四书五经孔孟之言,可是你经常在经书中都能挑出毛病来,还能有令你折服的道理吗?我既搬不出说得动你的道理,又阻止不了你决心,何必又伤感情呢?”

    “那你先前又为什么要说呢?”

    霍小玉道:“那是我担心你与人结怨,回头想想,实在是多此一举,女人对男人的事,只要表示适度的关切,不需要硬插进去,更不可乱出主意,我爹在世时,对娘那么宠爱,不是没道理的,因为娘只是听,却从不表示意见。她对爹在外面一切,付与绝对的信任,信任他有足够应付的能力。女人在男人的事业上,只宜分享他成功的快乐,却不必去分担他的烦虑,强行插入的结果只会造成更多的麻烦,像允明与小桃,就是一个例子,你走了之后,采莲曾来看过我,言下很后悔,她从来都不过问允明的事,就那一次多事,结果还是错了,我也常引以为诫,所以,我刚才的多话向你抱歉。”

    李益望着她的脸,望着她深情而又无神的眼睛,心中忽又充满了一丝歉疚,一丝后悔。

    那都是因卢闰英而引起的,歉疚的是他没有把卢闰英的事告诉她;而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

    霍小玉不是一个善嫉的女人,尤其是对他娶正室的事,绝对不会表示反对的,一回来的时候没有说,现在再说,似乎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后悔的是今天对卢闰英所做的一切。将这头婚事敲成了定局。

    美丽、热情、富有魅力、聪明、柔顺、富有的家庭、显赫的家世,几乎是十全十美了。

    这头婚姻没有可挑剔的地方,卢闰英也没有可挑剔的地方,但不知怎么,李益总感到有不对劲的地方,而且是不止一处不对劲!有些已能明确地感受,有些却莫可名状。

    听了霍小玉的话,李益才知道那些不对劲的是什么了,卢闰英太爱管事,管她本份以外的事。

    这不是她的本性,却已养成了习惯,被她父亲养成的习惯,她一直插足于她父亲的事业中。

    对有些人而言--她的父亲--这是个好内助,但是对李益而言,却是不必要的。

    当她听见王阁部延揽李益的条件,抢着来告诉李益,证明她对这种事是多么的热衷。

    李益表示拒绝后,卢闰英没有反对,这并不表示了她的退让,而是她接受了李益的解释,同意了李益的选择,一个更有希望的选择。

    李益提出了攻击于尚书的计划,她显得那么兴奋,热切地附和,她的兴奋与附和不是为了对李益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也不是对李益的了解,第一次见面,不可能有那么深的了解。

    她只是为整个事情刺激与兴脊,认为值得一行而支持,这次是因为步调一致而协议了,显得很融洽,但是将来遇到一件意见与看法不同的事情呢,她会退步吗?

    在合理的解释下,她或许会的,但李益却不希望去费这种精神口舌。李益是个很自负的人,他决定的事情,很难再有改变,正因为如此,他在决定一件事的时候,也经过很久的考虑,信其必能行才决定的。

    当初,与霍小玉初结合时,郑净持是长辈,李益还是不太愿意受到干扰,借着浣纱的事件发作了一下,又怎么肯问计于妇人,或是听命于阍内呢?

    但是卢闰英是否能像霍小玉一样地柔顺、解事呢?

    想到这个问题。李益有点睡不着了,燃着灯,心里又在盘算着,如何说法让卢闰英收敛一点,从现在就改了脾气,也多考较一下她的德性。

    要熬熬她的性子。必须从现在就开始。

    心中在想着事,手上还是捧着于善谦的那封信,心不在焉地看着,霍小玉捧了一盏茶到他面前笑道:“十郎,这是你最爱喝的普洱茶,下午我就泡好了留着,这时候茶味全出来了,正好喝!”

    暑夏之夜,又喝多了酒,有一杯井水镇凉的香茶,的确是十分可口的饮料,李益尽饮一口道:“还是你好!”霍小玉笑道:“难道有谁不好了?”

    李益发觉自己说溜了嘴,拿她跟卢闰英作比较了,连忙笑道:“在我姨丈家里,侍候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知情着意的,所以弄得一餐饭还要回来吃!”

    “那怎么能比呢?他们不会知道你喜欢什么,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这些祗有身边人才清楚。”

    “是啊!上任,归省,这一个多月没跟你在一起,处处都不便,但愿你的身子快复原。

    “

    “我觉得已经好多了,今天我一天就没躺”

    “小玉,这不行,你一定要多休息,此地到郑州,虽说祗有三五天的途程,但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的,勉强一拖一累,到那儿病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必要时,我可以请姨丈带封信给马制台,多续几天假”

    “那不太好,你还没有赴任就告假。”

    “这倒没关系,姨丈本来也有事要我帮他料理,这是他先提的,是我没当时答应。”

    “为什么呢?他要你帮忙。总因为你是自己人。”

    “话是这么说,但这不是我的事,将来我又不想在他这一部当差,借筹代谋,太过尽心了,免不了要得罪人,那就很不上算,若是敷衍一下又非我之所愿。”

    “这倒也是,那就别耽误了。”

    “看你的情形吧,假如你三两天内还不能动身,我就答应他多留几天,为了你,得罪人就得罪人吧!”

    这句话使霍小玉很感动,擦擦眼睛:“十郎,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立刻死了也是甘心的,睡吧,今夜”

    李益道:“今夜我在你房外的凉榻上睡。让浣纱进来陪你。”

    霍小玉脸色动了一动,李益道:“小玉,别多心,我这是真心为你好,你不知道我多疼你,可是跟你在一起,我怕忍不住又会惊扰你,我不能害你”霍小玉擦擦眼泪,哽咽道:“十郎,我明白,我真恨我,为什么会染上这个病的”

    “没有人愿意生病的。而且这也该怪我,在你初发病的时候,没有好好的体恤你。十一娘见了我就埋怨我,浣纱有一阵子,几乎以为我是杀人的凶手”

    霍小玉叹了口气:“是的,我知道,那一阵子你受了很多的委屈,所以我稍微好了一点,立刻就说她们了。虽然她们也是一番好意,但有的时候,真想拿把刀杀了她们,我实在讨厌她们多事,在爱的天地里,强插进第三者是最可恶的事,她们根本不了解我心里的是什么!”

    “但她们知道你病中需要的休息与静养。”

    “朝闻道,夕死可矣!人的生死是心重于体的,一个女人,要的是爱,朝得所爱,夕死可矣!”

    李益笑了起来:“你也学会了我窜改圣人之言了。”

    “不!这不是窜改,是立言!而且比孔圣之言更为有信可征,朝闻道而夕死,只是一个理想,行之者希。但每一个女人都愿意为爱而死。”

    李益为她目中灼热的情光所动,忍不住抱她起来,走到榻前,可是把她放下的时候,他才感到霍小玉体态的轻盈,似乎抱在手中没多少重量似的。

    八分的怜惜,两分的内疚,使他的情潮又淡了下去,轻轻地一吻,然后在她的耳边,以极其温柔的声音道:“小玉,你今天累了一天,做个乖孩子,好好地休息一天,养足了精神,明天,我们好好地爱,你知道那是很累的”

    霍小玉用手搂住他的脖子:“十郎!陪着我,不要离开我,你知道这一个月来,我多想你,你来了,我多高兴,多盼望着这一刻,今天我忙了一天,穿好了衣服,梳妆整齐,就是为了这一刻,上来的时候,我叫浣纱别过来,也是为着这一刻,十郎!别叫我失望,爱我”

    她的声音已经近乎哀求了,两条瘦弱的胳臂居然十分有力,身子像火一般的热,像一根烧红了的铁条,紧紧地缠住了李益。

    李益再也不忍心拒绝她了,脱去了她的衣服,抱着她那瘦弱的身子,鼻子却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他不禁贪婪地嗅着、嗅着:“小玉,你身上洒了什么?”

    “玫瑰精,是宫中特制的,一共才得一小瓶,是娘留给我的,只要几滴化在水中,用以沐浴,可以使遍体芬芳。当年杨玉环就是用这种香精,洒在华清池中。使得玄宗皇帝色授魂与,每到沐浴时,总是躲在旁边留恋不去,我今天足足用了半瓶!”

    李益又贪婪地嗅着:“想不到你还藏着这种好东西,怎么以前不让我知道?”

    “以前我用不着。因为你不讨厌我,现在我”

    “傻孩子,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从没讨厌你!”

    “不!十郎,不要骗我,也不要骗你自己,我知道我一病之后,很惹人嫌,连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我父亲病重的时候,我也怕到他身边去。我受不了那股气味,所以我绝不会怪你,但我有办法使自己不讨厌的”

    感人的火样热情,使李益对怀中这个娇弱的女郎,萌起了无以名状的爱惜,于是,他紧紧地抱着她,迎合着她的热情,舒达了他的爱。

    在他的心中,充满了无比的虔诚,因此,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几乎完全忘却了自己,完全是为了爱而爱。

    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的激烈,但是却给予霍小玉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妙的感受。

    就像是一阵轻风吹送着如镜的湖面上一叶轻舟,舟轻轻地向前推游,也轻轻地摇曳着,但是却丝毫没有破坏这一份静态的美。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爱情的芬芳仍然侵染着这一对爱着的男女,但是他们的心中却没有了情欲的冲击,虽然他们的形体仍是两个贴合的个体,但是他们的心灵已融合成为一体了。

    霍小玉轻轻地吁了口气:“十郎,你没睡着吗?”

    “没有,我的眼睛一直开着,连霎都没有霎一下。”

    “可是我觉得你好像已经睡着了似的!”

    “胡说,你在感觉上也知道我不是在睡觉!”

    他把双手抱得紧一点,使霍小玉皱皱眉头,一种轻微的痛楚给予她更多的真实,也更多的满足。

    “真没想到这么静静地拥抱着,感受是如此的美!”

    “我也是一样,只可惜我们以前不知道,以前我们只知道疯狂地爱,从来也没有领略过这种静中的滋味。”

    “十郎!易经上所谓天人交泰,大概就是这种境界吧?”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应该是的,因为这不是天欲的冲击,而是发乎至情爱的灵性的交流,禽乌百兽的交合,只是为了繁衍种族,所以只有天欲的冲击;人懂得爱情,男人与女人,有时是为了情而爱,就像我们现在一样,所以才有另一种境界。”

    “我也是,我真希望这一刻永久地维持下去。”

    “那就不要说话,不要想,我们就这么保持下去。”

    “可是我想睡了,我的眼皮好重。”

    “睡吧,只要你的心别睡。”

    “可是我又舍不得睡,我怕合上眼之后,这美好的一刻都将消失了!”

    “只要你在,我在,情意常在,什么都不会消失!”

    霍小玉满足地吁了口气,慢慢地合上眼帘,果真睡了,她是可以放心睡的,因为即使在睡梦中,她的情爱之门也永远是开放着,但李益却舍不得睡,他也为此刻美妙的感受而陶醉了,但是他的感受却必须以一点轻微的情欲来维持的。

    渐渐地,他有着松弛的感觉,他也很疲倦了,但是他仍然希望能停留在美好的境界中。

    因此,他想以另一个部门的感受来维系住他的冲动,他的手在霍小玉的身上轻轻地抚挲着。

    由肩头滑向前胸,李益忽然有着一种奇妙的异样的感觉,那不是情欲的,而是触觉的。

    一场病,消蚀了霍小玉的丰润,但是也更增加了她的惹人怜惜,松软的肌肤,触手如丝绒般的柔嫩,可是李益的手抚到她的胸前时,却感到惊奇了,身上已瘦得可以见骨,唯独一对乳房,却比以前坚实壮大了。

    霍小玉的美在于她的娇媚,绝不丰腴,她的身材很匀称,但只配合她玲珑的体型。

    可是原来尖凸的双峰,现在居然圆鼓而坚挺了起来,是成熟了吗?

    李益有点不解,但是也想不出是什么缘故。霍小玉又醒了,因为那是女人身上很敏感的部位,睁开眼睛看看,娇媚地一笑:“十郎!你还没睡?”

    说完忽又一笑:“当然没睡,你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真奇怪,你那来这么好的精神!”

    霍小玉又柔媚地笑了,笑容中有着七分的娇羞,三分的骄傲。

    她说:“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身上什么地方都瘦下一圈去,就是这儿胖了,今天浣纱帮我穿衣服的时候,还开玩笑说我的肉都移到这儿来了!”

    李益笑道:“幸好你原来不是个胖娃娃,否则全身的肥肉都挪到这儿来,那可好看了,走路时还得要两个小丫头帮你托着呢!”

    霍小玉被他逗得大笑起来:“那不成了妖怪了”

    她的笑容忽然凝住了,李益的眼睛停视在她的胸部,不是喜悦,不是激赏,而是一种惊诧。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李益没作声,仍是呆看着,她再问了一遍,李益忽然起来,把桌上的烛台拿了过来。

    霍小玉忙问道:“十郎,究竟是什么事?”

    她要坐起来,李益把她按住了:“别动!小玉,我也许是眼花了,让我看看清楚!”

    他把烛台凑近了,仔细地看着她的乳尖,霍小玉感到很不自然,虽然她在李益面前已毫无隐私,但还从没像这样子被看过,因此她乾笑了一声:“眼睛看花了,是不是上面还会长出一朵花来!”

    “不!不是花,我好像看见这边冒出一点白浆。”

    “你别疑神疑鬼了,我又没有生小孩儿,那会有乳汁的?”

    李益用手在乳房上按了一按,然后用手指推着挤了一下,霍小玉自己也呆了,殷红的乳尖上冒出一滴淡淡的白色汁液。

    霍小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自己也用手使力地挤着。但就是那两滴,再也没有了。

    李益沉声道:“你再挤挤另一边看。”

    霍小玉摸到左边,这次挤出了一滴,颜色很淡,但的确是像乳汁,她放下手,低头凝视自己的前胸,好像是看着一样从所未见的新奇事物。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以古怪的声音道:“别是我得了什么恶疮,溃烂流脓吧?”

    李益道:“小玉,你最近有什么异样感觉吗?”

    “没什么,只是胸前有点发胀的感觉,不过既不痛,又不痒,不像有长疮的样子呀!”

    “月事的情形如何?”

    霍小玉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你别管,据实告诉我。”

    “自从再发病后,一直就不太正常,前一阵子连续在二十天内来了两次,这一个多月来却又没见影子”

    “有没有请大夫诊治过?”

    “没有!那位陈先生下乡避暑去了,不过他留下的药方叫我照着抓来服,等他回来再诊脉,他说以我的病情,在最近不会有多大变化。真要有紧急状况,要我找另一位秦先生,脉理也很高明的。”

    “你没有请教过那位秦先生?”

    “好好的找去找他干吗?”

    “经期不顺,是很严重的事,怎可漠然视之呢?”

    “我的经期一向就不顺,两三个月不来是常事。跟你在一起后,倒还好得多了。”

    “你没有要作呕,反胃。食欲不振”

    霍小玉苦笑道:“打从你走了之后,这一个月来,我每天都不大要吃东西,而且天天灌苦水,那一次不是呕心得直想吐。”

    李益将嘴凑到她的乳房上,含着乳头,用力地吮了几口,霍小玉感到痒酥酥的。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十郎,你要干什么。别这么用力好不好,我的心都要被你抽出去了。哎呀!

    不好,要是我害了恶疮,流了脓,那有多脏,你怎么用嘴吸呢?”

    李益的舌尖上有一点甜津津的感觉,而且鼻中微微有一股奶味,不禁叹了口气道:“小玉,你真胡涂,你己经有了身孕了,自己都不知道保重。”

    霍小玉怔了一怔道:“我会有身子了?十郎,你别胡说了,你走后的第三天,采莲来看我,她才是有了身孕,犯心作呕,想吃酸的,我正好也不舒服,看她一吐,我也吐了两口,她就问我是不是,我把她的情形对比了一下,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犯心作呕,我是从小就这样的,嗅到不对劲的气味就会吐。”

    李益道:“一般妇人在妊孕初期,固然有那种现象,但也不是人人必然如此的,我母亲怀了我就毫无征象,直到四个多月,腹部隆起,还以为是得了澎胀呢。请医一把脉,才知道是有了重身。”

    霍小玉道:“可是我连肚子都不鼓,你看扁扁平平的,倒还小了下去一圈。”

    李益道:“还没有到时候,你的身子弱,发育较慢所以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我的判断不会错。”

    “你又懑什么判断呢?”

    李益笑笑,手指又轻叩她的乳房:“凭这儿,它无缘无故不会大起来的!”

    霍小玉不信道:“也许是里面长了痞块,也会红肿发胀的,我父亲有个侍姬就得过那种病。”

    李益叹了口气“小玉,你为什么不信我说的呢?”

    霍小玉凄凉地笑了一下:“十郎,你说别的话我都相信,就是这件事,我实在不愿意相信。”

    李益愕然了:“你不愿意相信?”

    霍小玉的头低了下来:“是的,我不愿意相信,甚至于我一直在骗着自己,这不是真的。”

    李益更是一怔:“你是说你自己已经知道了?”

    霍小玉的眼睛眨了一眨,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是的!我知道了,也是在今天才知道,沐浴更衣时我触弄到胸前,当时就挤出了两滴乳汁,我很奇怪,心里想,我又没生孩子,怎么有乳汁!于是我记起家里有本书,是我父亲从一个御医那儿要来的抄本,那上面记的都是各种妇人特有的病征,因为这个御医是承值为宫中的嫔妃女官们冶病的,所以他手录了这一册经验与心得,准备以遗子孙,结果因为为一位贵妃治病时,投错了药。害得那位贵妃死了,他自己也下了狱,亏得我父亲跟他平素还相契,使人情把他给救了,他立誓不再行医,为感我父亲的恩,把那册子抄本送给我父亲”

    李益道:“我凑巧也是在今天才看过,那是我整理书信时发现的,随便翻了一下,刚好就翻到了那篇,说是妇人在初孕二三月时,或一无征象,且有月红如常者,唯有一法可验,试挤乳房。如有乳汁二三滴时,即为妊征,是谓之初乳。亦即该妇之体内已从事造乳哺幼之准备矣”

    霍小玉叹道:“这本册子原藏在箱底下的,我就是找出来看看我的征象,忘记收了起来,想不到居然会被你看到了,怎么会这么巧?”

    李益道:“小玉,你不愿意让我知道这件事?”

    “是的!十郎,我不愿意你知道,我也不愿意现在有孩子。”

    “为什么?小玉,为什么?”

    李益猛烈地摇着她的身子,霍小玉的神色更为黯然了,道:“十郎,说句老实话,我是不愿离开你,不愿意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长安,我要跟你到郑州去!”

    “我没有要你留在这儿呀,你知道我们李家一脉单传,我是多么希望能有个孩子,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后。就不会带我一起走了,因为我的身子弱,在这个时候,最易流产,不能多作劳动的,你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要我留在长安静养的。”

    “你不愿意为我生个孩子?”

    “不!我千万个希望为你生个儿子,但是我也不要与你分开。”

    李益叹了口气:“小玉,你究竟是打什么主意?”

    霍小玉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郑州再告诉你,那样我就不会跟你分开了。”

    李益望着这个娇小的女郎。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不知道要说什么好。霍小玉畏怯地望着他:“十郎,现在你不肯带我走了吧?”

    李益庄然道:“小玉,说句老实话,你想不想要孩子?”

    “为了你,我任何事情都愿意做。”

    “不要为我,说出你自己心里的话。”

    霍小玉顿了一顿,良久才道:“我不想。”

    “为什么?”

    “为了很多自私的原因,第一、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不会健康,因为我有痨病,会遗传给孩子的。”

    “胡说,这种病不会遗传。”

    “会的!我就是得了我父亲的遗传。”

    “你父亲有七八个子女,他们都没得到遗传。”

    “那是他们生得早,在我父亲体健力壮时,病症未现,我父亲在生我的时候,已经有点病象了,所以我才禀受了遗传,而我又在发病的时候得孕。病根一定会传给孩子的,所以这个孩子不能生。”

    李益道:“你父亲的上一代也有痨病吗?”

    “是的!我的祖母就是痨病而死,我那些哥哥姊姊也不见得绝对没有得到遗传只是还没发而已,听说在我之前有个大姊,在十三岁时就病痨咯血而死”

    “可是你父亲活到了八十多岁,已算上寿,可见这种病纵有遗传,也未必能促人早夭。

    我也知道这种病很讨厌,不但能遗传后代,而且还会传染给别人,但也不是全无预防之法,我跟浣纱整天接近你,也没有染上,可见它不是什么严重的威胁,十人中。总有一二人病于痨,那是个很通常的病症,不足为虑!”

    霍小玉又擦擦眼泪道:“十郎,只要你不把我孤零零地扔在长安,我说什么也会替你生下这个孩子,只是以后你要多疼他一点,而且要善待浣纱。”

    “小玉,你这是什么话?”

    霍小玉现出一个凄凉的苦笑:“十郎,以我的身子,如果生了这个孩子,还能活多久?

    浣纱一直对我忠心耿耿,她会尽心照料孩子的,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求你善待浣纱,我不放心让别人来照料我的孩子。”

    “小玉,你想得太多了。”

    “隔层肚皮隔层山,这种苦况我已经领略过了,何况孩子又非正出,除了浣纱,别的人不会疼他的,要是没有浣纱,我宁可把他堕掉,也不让他出世!”

    李益不禁默然,霍小玉凄声道:“算命的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我今年已经十八了,看情形命是天定,无法更改的,我只希望上天垂佑,让我活满二十岁再死,只要再活两年,我就满意足了,我并不怕死,可是,我怕现在死,跟你相识一年,才是我真正生命的开始,我别无其他奢求,只盼有三年的相聚”

    声调凄楚,泪落如雨,令人不忍卒闻,李益忍不住拥着她:“小玉,别傻,别死心眼,我那么爱你,你就忍心抛弃我而去吗?不要相信命,那是骗人的,相信你自己,只要你自己不气馁,勇敢地活下去,谁都无法夺去你的生命的。小玉,答应我,别转那些傻念头”

    “我会的,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我可以不信命,但我也不信自己,我相信你,只有你能使我活下去,我原是为了你而活着的,我记得有一首歌--君是常青树,妾为兔丝草

    没有了树,失去了树的依凭,兔丝草是无法独自生存的”她的双臂又勾住了李益,脸贴在他的胸膛,热热的,湿湿的,那是她的泪!

    感人的情意,感人的缠绵,却使李益心头感到分外的沉重,因为他手中掌握着一条生命,不,现在可以说是两条生命,这个负担实在太沉重了。

    顿了一顿,李益才笑笑道:“小玉,假如我们的日子要这样过下去,那就生不如死,很可能我还会死在你前面,因为我最怕的就是愁容相对,最怕的就是眼泪,如果没有生之乐趣?生有何恋,如果死时能含着微笑,死有何惧,把心情放宽一点,高高兴兴地活着,那才是生活!”

    这番话使得怀中的霍小玉一震。

    她知通李益的喜憎,也明白李益的性情,这不是一个用眼泪能浸软的男人,假如用目前这种咀脸去对待他,不必两年,也许两天就把他给逼跑了。

    霍小玉并不怨李益心肠硬,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早年受了命相的影响,养成她这种心情。

    生命已是如此短促,追求欢乐尚且不足,那里还有余暇让悲愁分去一半。

    生命之盏是这么小,即使满盛了欢乐,也不过才小小的一盏,怎么还能有空间去盛放悲哀。

    当初她托身求依时,不求名份,不奢望未来,只求一份爱情,一份能美化她剩余不多的生命的浓浓的爱。

    她已经得到了。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却要用眼泪来冲蚀生命的乐趣呢?

    于是她离开李益坐起来,把烛蕊剪了一剪,使灯光更亮了。移烛近妆台,卸下套着铜镜的布幔,拿起牙梳,先把凌乱的鬓发梳整齐了。

    然后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轻轻地扑上了粉,匀上了胭脂,剪了一方细巧的花钿,贴在唇角上,形成了一颗倍增妩媚的美人痣。对着镜子看看,觉得满意了,最后她拿起那枝家传的紫玉钗,绾在高耸的发髻上,再插上一朵鲜紫色的绸制玫瑰花,嫣然地一笑:“十郎!我美吗?”

    李益坐在床沿上,看着她的动作,不禁呆了,等她问到第二句时,才由迷惘中觉醒过来。

    “美!美极了,只是小玉,我们要上那儿去?”

    霍小玉张开双手,轻妙地转了个圈子,把她致细美妙而又完全赤裸的身子飘近了李益“这身天衣不供尘世穿着,那儿也不去,睡觉。”

    李益迷惑了:“你半夜起来,梳妆得整整齐齐,只是为了睡觉?”

    “是的!即使在睡觉的时候,我也要整整齐齐,不让你看到一点狼狈的样子。”

    她安详地在李益的身边躺了下去,口角带着一丝温柔而动人的笑,闭上眼,慢慢地睡去。

    望着她甜美的睡姿,也望着那较前隆鼓的双乳,因为她是侧身而睡的,使得看起来更为丰实了,但李益的心中却没有一丝绮念,代之而起的却是更多的虔敬,因为这里面孕育着一条新的生命了。

    李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不过他醒来时,已是日光满屋了,他的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单被。

    对昨夜的一切,他有着依稀的回忆,去找枕边的人儿,却找了空,然后他没有再去找因为霍小玉正好掀开门帘从外面进来。

    头发梳得更光亮了,脂粉停匀鬓边插着一串丁香颗儿,紫艳艳的,使她那枝紫玉钗,变得更显眼,也使她的那张脸显得更娇媚。

    李益忍不住问道:“小玉,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还早!已经快交午时了!”

    “不过你昨夜睡得迟,该多睡睡。”

    “我的精神好极了,昨夜虽然睡得晚,可是睡得熟,我从来也没有那么舒坦地睡过,你可以起来了吧!”

    “当然可以,好好的,为什么不能起来?”

    霍小玉笑着看看他的身子道:“我叫浣纱来叫你两次,她进了屋子两次,都没敢叫你,我只好自己来了。”

    李益道:“这妮子也作怪,有什么不敢叫的!”

    霍小玉笑道:“不过也不能怪她,今儿是她吃斋的日子,采莲还约了她一起上庙里去烧香。”

    李益开始穿衣服,然后道:“你打扮得这一身舒齐,也是要去烧香吗?”

    霍小玉道:“本来我是不要去的,可是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家也闷,难得今天精神清爽,想出去走走!”

    “我不在家?我不是在家吗?”

    “你姨丈派车子来接你了,说是有事要请你去。”

    李益算算这正是退朝的时候,大概是跟王阁部商量过后有什么疑问,忙穿好衣服,怀着那封信,来到外面,果然是卢安在等着,就坐了车子走了。

    到达卢家,却是卢闰英在等着他,李益问道:“姨丈呢?他找我有什么事?”

    卢闰英笑道:“爹下朝后就上王老伯家去了,提到你的计划,大家都很兴奋,叫我用车子去接你来。等晚上他们商妥了进行的步骤,再跟你谈谈。”

    “那要等晚上才能见面了?”

    卢闰英笑道:“是的,不过我怕你的应酬多,晚上找不到你,所以用车子先把你接了来,再者娘也不在家,我一个人闷得慌,接你来陪我。”

    后面的那句话使李益很不高兴,因为他是个很自尊的人,既不甘受愚又不甘受妇人驱使,因此他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

    卢闰英发觉不对了,连忙道:“君虞,我是为了你而留下的,我怕你下午来了,没人侍候你。今天是我姑母的生日,虽是个小生日但是为了我,她特地请了不少人,昨天刘表哥来,就是邀我今天过去的。爹下朝回来,就打发我去给姑母叩头的,我知道这一去,给他们拖住,非到夜半不能回来。而爹又约了你下午来听回音万一你来了,爹还没回家,那不是太简慢你了所以我坚持不肯去,爹实在没办法,只好叫娘去了。看在我这份诚心上,请你早点过来,总不算是太冒犯你吧!”

    听她这么委婉解释,再看她今天刻意地修饰,李益的心软了,不快也消除了。早上霍小玉的盛妆他以为是为了自己,但是听到她要到庙里去烧香,心里总有点不自在,但是无法说出口,因为他自己的确不能在家陪她,小别归来一连两天都没在家陪她,而且忙着的却是在瞒着她进行跟另一个女子的婚事李益更有着一份内疚。

    就是这份内咎,他不能对霍小玉作更多的要求。

    霍小玉要到下午才出门,而他却连早点都没吃,就匆匆坐了卢安的车子走了,也是为了这份内疚怕跟霍小玉作过多的盘桓。

    然而这儿却有一个女郎为他打扮得整整齐齐,急急地等着他。即使弄点狡狯,也是可以原谅的。

    轻吁了一口气:“闰英,你就说是你要见我好了,何必假了姨丈的名义,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卢闰英轻俏地一笑:“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是为了尊寓的那位玉娘子,你们小别重逢,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我把你拉来了。对她太难堪,用爹的名义总好一点!”

    李益笑笑道:“你倒是很会替人设想。”

    卢闰英道:“我占了她的时间,再让她心里不痛快,那又未免太残忍了!”

    “那你就错了,小玉不是那种人,她若是知道我跟你约会,很可能一大早就催我过来!

    “

    “她真的一点都不嫉妒?”

    “不嫉妒,告诉你一点妙事。她把我以前相好的粉头儿还邀回家中来,让我们叙叙旧情。”

    卢闰英道:“高明,高明,她倒是深谙欲擒故纵之道,御夫比如御马,对一匹已驯的马儿可以用鞭策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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