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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一月四姑娘回到京城后,隔三岔五便来一封信,催阮碧回京。二月份,从扬州回到京城的老夫人与阮兰也写信催她。到三月,冬雪与郑嬷嬷也开始催她回去,且铮铮有词:“姑娘你还想赖在濠州不成?反正是逃不过的,何必呢。”

    阮碧确实想赖在濠州。这个小城市里没有那么多的家法规矩,没有那么森严的等级制度,也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在杏花巷宅子里,她就是老大。但她也知道,她逃不出这个世间,就别想逃脱这个身份,也别想逃脱自己的命运。

    到五月,皇帝和太后都几次问四姑娘,怎么阮五还不回京?四姑娘写信过来时,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口气,请她从速回京。

    五月初九,阮碧带着寒星怅然若失地离开杏花巷,刘适之和四名随从护卫。在马车上,她把这段时间收到的信重新看了一遍,梳理了一下京城当前的朝堂情况——简单地说,就是韩王杀死皇帝的一批死忠,而后皇帝回到京城后杀死他的追随者。因为死的人太多了,所以大量的少壮派晋位了,其中以护着太后逃离京城的阮弛为首。他从正六品的内殿都知升为正五品的副都指挥使,一下子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老夫人催着她回京,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实在吃不消这个庶子了。另一个原因是担心大老爷入诏狱,他算得上是与韩王往来密切,但是他胆小,韩王篡权期间曾想授官给他,他以夫人离世无心仕途为由婉言谢绝了。不知道为何,皇帝抓了很多人,却一直没有动他。

    因为并不着急赶回京城,所以马车并不快。天气也没有大热,沿途风景留着初夏的余味,大片大片的野蔷薇爬满竹篱笆和矮矮的土墙,或是粉色,或是白色,或是大红,风过去,花枝摇曳,美不胜收。只是经过的村庄十之八九都是空的,沿途的田地大部分荒芜,只有小部分种着庄稼。

    第一晚宿在淮河渡口,梦里一夜水声澹澹。

    第二天傍晚,到了宿州辖下的卢岭镇。许是因为战火未曾波及,这个镇倒是难得的热闹,鸿福客栈已经住满人。刘适之扔下一锭五两的银子,掌柜即刻直了眼睛,屁颠屁颠地跑去调换房间。

    一会儿,二楼便有争执声传来。

    掌柜说:“不是我见钱眼开,否则你们母女房租都拖了半个月,我怎么每日还会好茶好饭地招待着?不就是看你们母女两人,身边连个男人也没有,又大着肚子,着实可怜嘛?只是今日来了一位贵客,暂且委屈两位去柴房将就一宿。等明日贵客走了,仍让你们搬回来,如何?”

    “掌柜,不是我们不交房租,是你们卢岭镇的当铺不识货。”

    阮碧心里一动,这个声音沙沙哑哑,从前是没有听过的,但为何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偏头看向二楼,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背对着自己站着和掌柜说话。

    “嫌我们卢岭镇当铺不识货,叫你去宿州当,你又不愿意,要不你就拿出宝贝,让咱们店里的客人看看,指不定有识货的,愿意出个好价钱。”

    阮碧一使眼色,刘适之扬声说:“什么宝物,拿出来让我瞧瞧,若真是宝物,我便收了。”

    老妇人往这边张望一眼,目光触及大堂里站着的阮碧,身子一僵,跟掌柜说:“算了,我们这就搬。”推门进屋里,片刻,屋里有说话声传来,她女儿似乎极不情愿,口气有点烦躁。这回,阮碧百分百肯定,她女儿的声音自己也是听过的。

    招手叫来掌柜问:“她女儿大着肚子?”

    掌柜点头哈腰地说:“没错,都六七个月了。”

    “那就别让她们搬来搬去了,另外给我们寻个房间吧,还有她们的房租我出。”

    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掌柜眉开眼笑,说:“阿弥陀佛,姑娘可真是活菩萨,我这就帮你去说说。”好说歹说,贴补了二两银子,终于有四个男客人愿意搬到大堂里拼凳子睡一宿。

    说来也巧,这两间房也在二楼,就在老妇人房间的隔壁,正对着大堂。

    阮碧进房间,刚安顿好。一个留着短须身着青色锦衣的大汉,声如洪钟地说:“他NaiNai的,总算有个地方落脚了。丁里镇几时成了鬼镇?人影都没有一个。”

    掌柜说:“客官,你不知道,北戎敦律贺在丁里镇扎营时,把镇里的人全杀掉了。后来晋王带三万骑兵偷袭他,一下子杀了他一万人,流出来的血都齐门槛高,尸体堆起来象小山,足足烧了三天三夜。谁还敢住呀?”

    大汉说:“他NaiNai的,北蛮子着实可恶。好在晋王及时赶回,否则咱们大周就危险了。”

    掌柜说:“可不是,当时我都觉得完了,北蛮子一口气都打到扬州了。”

    阴阳先生打扮的客人说:“要不是濠州城守住了,只怕他们都打到升州了。”

    北上京城的茶叶商人说:“别提那段闹心日子,我压着的茶叶全烂在仓库里,足足没了几千两白银。指望到京城里收些债回来东山再起,但听说京城如今不太平,可是真的?”

    阴阳先生说:“菜肆日日人头落地,你说太平不太平?”

    茶叶商人倒吸一口气。

    大汉说:“别被他吓着了,掉的全是达官贵人的脑袋,跟咱们小老百姓不相干。”

    茶叶商人好奇地问:“哪些人死了?又有哪些世家倒了?”

    “延平侯府二姑娘嫁给了康王,虽说是被逼的,但没有为君死节,皇帝回来后,直接削了他的爵位,下了诏狱。后来,谢贵妃以过世的大皇子求情,好歹留住了他一条命。东平侯是让韩王杀的,他一死,催债的挤满了门,听说如今要卖祖宅了。还有镇国公也是韩王杀的,皇帝赐谥号‘勇武’……倒是朱雀大街沈氏,还是一门荣耀。老沈相死在泗州,赐谥号为文忠。柔真郡主死在濠州,被追封为柔真公主,谥号‘勇’。柔真郡主唯一的女儿也被封为安福县主。前些日子,老沈相与柔真公主同时出殡,沿途人家都设了路祭,哭声动京城。”

    阴阳先生不以为然地说:“若真是一门荣耀,怎么反而取消了晋王与沈姑娘的婚事,沈相丁忧也不夺情?”

    大汉说:“你不知道沈相被韩王割了两只耳朵,如今耳朵不太灵光了。至于沈姑娘至纯至性,要为柔真公主和老沈相守孝三年,晋王老大不小,总不能让他一直不成亲吧?所以取消婚约,另选佳********阳先生摇头说:“别只看表面文章,好多事不过是做出来给咱们老百姓看的。沈姑娘虽要服孝,官家也可以下旨夺情。我同你说,之所以取消沈姑娘与晋王的婚事,一是因为晋王不愿意娶她,二是因为沈姑娘被蓟奴里掳去过。至于封她为县主,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这种华而不实的荣耀再多又有什么意义?骨子里的荣耀才是真的,象京西阮府,那阮大老爷从前就跟韩王过往甚密,韩王篡权期间也常有往来,这回这么多人下诏狱,他独独幸免,你当他是运气好呀?”

    大汉也不客气地说:“那个阮侍郎不过是庸材,狗屁不是的玩意儿,他有屁个荣耀,京西阮府去年就倒了,侍郎夫人出殡时,哪个世家名门设了路祭?”

    阴阳先生嘿嘿冷笑,说:“人家是庸材没错。可架不住人家有两个好女儿,一个如今在宫里正当宠,都晋位妃子了。另一个眼看着也要嫁给晋王了。”

    掌柜见他们针锋相对,互不退让,忙打圆场:“两位,两位,莫为了他人的事情着急上火。说起来有桩事,我一直很好奇,去年初有个说书先生在我客栈里住了好久,说京西阮府的五姑娘在玉虚观里为母修行,怎么后来那个五姑娘忽然出现在濠州城里呢?”

    阴阳先生说:“兵荒马乱,命如浮萍,飘到哪里就是哪里,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一句话说得好多人都感伤了,大汉也正色说:“没错,乱世人不如犬,至尊贵如皇后也不是让一把火烧死了,百年玉虚观也化为废墟。”

    茶叶商人好奇地问:“皇后娘娘怎么死的?”

    大汉说:“韩王宫变,皇后生着病,没能跟着太后一起逃出京城,被韩王送到玉虚观出家。后来玉虚观让人一把火烧了,她就活活烧死了。”

    “兄台你又错了,不是皇后生着病,而是皇后受了赵将军的牵连,差点被废。太后带着嫔妃逃出京城时,压根儿没有知会她,她才落入韩王之手。如今倒是因为她的死,皇帝再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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