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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色深深, 几重寒景。

    寒剑擦过清冽的空气, 打落黄叶,碎了大大小小的一地。

    白衣飒爽落于菊丛边,收起武器。

    夏笙轻舒了口气, 迈到石桌前拿起剑谱研究。

    穆子夜送给他两件礼物,都无名, 银色雕了木槿花的长剑和从未问世的亲自所著精妙剑法。

    他便叫它们子夜。

    穆子夜已经闭关半个月了,自己无事便躲在小院里苦练武功, 都说顾照轩是名医, 原来老婆才是深藏不露的妙手回春,不到半年,寒毒与因缘心经的桎梏都已消失无形, 内力非但不减, 反而沉稳不少,搞得小韩分外好奇穆子夜的修为究竟多深, 可惜每次半夜偷测他脉门都被发现捏住脸教育一顿。

    半懂不懂得放下书再次挽出剑参悟, 轻轻一声落地就引他侧目。

    水墨绿裙及膝,靴子踏过碎花香骸笑着过来:“以前不觉得,韩公子现在练的越来越男人气概了。”

    夏笙得意洋洋:“废话,大爷向来顶天立地。”

    “是,是。”水墨微笑:“奴婢是来送礼物的。”

    “什么?”

    “韩公子的肖像, 主上早就画成,找人装裱,才浪费了许多时日。”水墨说着把手中长轴就递了过来。

    夏笙心里犯嘀咕, 她不说那回毁画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接过来尴尬的哼哼:“好啊,不过我也不懂画的。”

    水墨眼睛眨了眨:“主上的画公子会懂的。”

    夏笙展开画幅,呆了一呆,抬头,水墨又笑:“奴婢不便久留,告退了,不出意外,还有三四天主上便可大功告成。”

    她退了几步,轻身飞跃上桂树,画着墨画的白裙一晃就不见了。

    夏笙长发垂下,对着画露出一个开心至极的笑容:还是被他搞糟的那幅,只是墨点被勾勒成了花丛中的一朵,淡黄的衣服,金色花朵,流云长发倾斜如水,画中的自己倚窗而坐,星眸熠熠而温柔。

    不知穆子夜也能这么俗气,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后面,还添了四个小字:挚爱,夏笙。

    小韩看够了,颠颠跑到屋里,把画挂起来又开始左晃右晃的围着转圈,真恨不得穆子夜马上出来和他说说话。

    阳光在画下映亮了一角,夏笙不懂,它会褪色,也会蒙尘,会成为记忆里斑驳的一幕,再不如当初。

    心情正好时,门外又有轻微的声响,夏笙以为水墨回来,扭头一看,顿时惊在那里。

    ――

    这个男人对待外人是很冷漠的,不,不是冷漠,是完全忽视的那种漫不经心,然而他看着夏笙的眼神不一样,很复杂,但绝对是憎恶。

    夏笙不自觉地把手扶在剑柄上:“你来干嘛?”

    季云呵呵的冷笑,黑衣边衿绣着艳丽的牡丹:“别紧张,看看故人而已。”

    夏笙不愿意搭理他,脖子一扭:“没事你就离开,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真后悔,当初怎么没一剑砍死你。”季云话语阴损,忽而又变得清淡,往前走了几步:“不过,我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话好说。”

    夏笙从惊疑中回过神来,满不在乎的坐下:“好,那你说吧,说完快走。”

    季云漫步到画前,黑靴一抬一落,却像是要把地踩个坑洞似的,让人看了分外不舒服。

    “真是伉俪情深啊。”他瞅着画里的浓墨淡彩,嘴角一翘:“不知道子夜在你的床上是不是也那么风情万种呢?”

    “你少和我胡说八道,当在骗小孩子吗?”夏笙脸都不变色的坐在那,歪着头瞅他。

    季云点点头:“嗯,没错,我不该骗小孩子,我该和小孩子说实话,韩夏笙,你是不是当个小男宠就乐不思蜀了?家事不管,大仇也不报,天天就知道洗干净了让人上,真不出你那傲气得要死的爹妈看见儿子如此,是什么心情?”

    小韩心理咯噔一下,站起来:“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要是我,我就回去问他,我的身世是什么,我的姐姐是怎么死的。”季云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妖气的脸没有了半点人色。

    “问……谁?”夏笙喉咙有些发紧。

    季云也不再回答,岔了话题:“今天就起程回无生了,你该庆幸子夜的小姑娘不够警惕,不然,我找不到这,你不是永远被你那‘深情’的相公蒙在鼓里?还真是有点可怜呢。”

    说完,他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夏笙呆呆的站在原地,收到画的喜悦心情被撕的碎不成形。

    他的心里,有些沉,又有些怕。

    不,夏笙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

    爹说过,喜欢一个人,首先就要去学着相信。

    然而,相信谁要比喜欢难的多,夏笙好多天食不知味,季云几句话反反复复萦绕心间,不停啃噬着自己几近透明的情感。

    他以为,只有爱不爱,却忘记了还有隐瞒,欺骗和别有用心。

    穆子夜那样一个聪明至极,阅历无数的人,何苦要和同性的自己在一起呢?

    夏笙辗转反侧,并不情愿因为季云的挑拨就像个傻子似的动摇,但季云不是傻瓜,他不会去撒一触就碰的谎,换句话说,他远远比自己了解穆子夜为人处世,了解他们这段感情的来龙去脉。

    秋深到尽头,到处都是金黄燃烧,朗朗青天。

    夏笙望着透彻的池水,在竹台上坐了一天,眼睛随着水纹轻轻波荡。

    小院的木门忽悠的开了。

    只有他能打开它。

    小韩闻声恍然抬头,月白水袂已然融入视线,穆子夜身影修长,越发成熟的俊脸寻着夏笙露出个温暖的微笑,远山秋水,三分如景,七分入画,纯粹的美丽总是瞬间就能让人怦然心动。

    夏笙泛白的唇抖了下,思念夹着千言万语,竟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呆呆的看着穆子夜款款走近,近到眼前。

    “怎么傻了?想我没?”穆子夜屈膝蹲下,抬起精致的脸庞对着夏笙,温柔随着眼睛一眨就荡了出来。

    夏笙点点头。

    “嗯,我也想你,所以这回比以前都顺利,每天都想要早一点见到你。”穆子夜笑容更美,拉拉他的长发,起身坐在旁边。

    “那太好了。”夏笙强打精神,也跟着笑。

    穆子夜把了把他的脉,检查复原情况,瞬时又打量夏笙,看他小脸阴云隐布,便问:“怎么又不开心?”

    “我……想绮罗。”夏笙哽了下声音,想是真的想,所以穆子夜也未觉得不对,只是轻轻叹道:“想一想总是好的,不想就怕会忘记了。”

    他想法总与别人不同,竟不劝慰,夏笙明眸移过去,轻声问:“你觉得我姐是个怎么样的人……莫伯父说过,绮罗日后必成大器。”

    “你姐确实很聪灵,不过对待男人有点糊涂。”穆子夜别有感慨的说:“但是,人,总是难得糊涂。”

    “那么聪灵的人,怎么会轻易就死了呢?”

    穆子夜恍然看向夏笙,夏笙的脸越来越白,嘴唇也抖得更厉害了。

    “人总有意外。”

    夏笙深吸了口气,站起来迈到水边,池中一尾红鱼闪过,转眼就窜没了影。

    他心里憋的厉害,忽而转身就看着同样有些不寻常的穆子夜,一字一句的说:“季云来过,你把我藏到这里,应该也知道他找来会说什么,我不愿意撒谎,说实话,我很怀疑你,穆子夜,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我的身世,我姐的死也和你无关,你告诉我,我就忘记怀疑,再也不想了。”

    说到最后,声音便有些发颤,然而穆子夜只是面无表情的,不出半个声音,腰身依旧挺得笔直,但眼神,已经像从前一样不知归处了。

    夏笙忽而就很委屈,很心痛,他一下子就迷惘了起来。

    不了解,便在一起,果真很傻。

    可自己哪有能力去了解他,了解一个全天下都看不透的人。

    “你……有没有骗过我。”夏笙又问了一句,穆子夜重新看向他,依然是明眸皓齿,但不知道因为什么,美丽脸庞的每寸肌肤,都写着两个字:陌生。

    夏笙气了,冲进屋随意拿了几样东西包起来拎着剑就走到穆子夜面前,使劲冷着声音说:“你忙你的春秋大业吧,不用急着一年,一辈子也行,既然不回答,我全当都是你干的了!事事都听你的,没想到会是这样,你不让我练因缘心经,我偏要练,都看了五年了扔掉书有什么用!你觉得我是一个可以关在院子里的傻瓜吗,总有一天,我会比你了不起,让你再也骗不了我!”

    大声吼了半天,穆子夜还是没有声音,只是拉住他的手腕,长睫一闪,默默地看着夏笙。

    至少他是说不会与自己吵架的,想到平日种种,夏笙有些心软,但绮罗……这个名字可能会是他一生都抹不平的痛苦痕迹。

    用力甩开穆子夜的手,反而让他站起身,紧紧地拥抱住夏笙,夏笙又推开,两个人就在院子里拉拉扯扯起来,最后小韩急了,惊鸿浮影踏过水面,回头看了看呆呆的站在竹榻上的模糊身影,话都不讲,摔紧院门就跑了出去。

    ――

    秦城,是轻轻读起,便能泛出花香酒醇的地方。

    这是夏笙对于城市的最初印象,在他年少时,曾从这里找到过不计其数的快乐,感觉秦城像一个装满新奇礼物的精美盒子,打开了,就惊喜不断。

    然而长大后,他也在里面找到了人们口中的伤心。

    再漫步街头,鳞次栉比的美丽景象,只是平添抑郁感怀罢了。

    难怪有割舍这个词,要舍弃,简直就如同在心间挥刀硬割,疼得厉害。

    他头一回自己买了坛酒,找到个僻静的河堤,坐在青石台阶上,便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河水粼粼,在日光之下,也泛着青色,偶尔画舫游船静静开过,划下道道银痕。

    夏笙痴痴凝望,酒喝尽了,抬手就把坛子扔进河水里。

    激起一片涟漪。

    人说秦城的水是有酒气的,因为开心的人太多了,伤心的人,也太多了。

    平日穆子夜灌他一小杯,他都会头晕,今日,却是越喝越清醒,清醒地让人恶心。

    ――

    “韩公子。”

    背后轻轻的呼唤,是水墨。

    夏笙也没有动,水墨便碎步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素白的裙子,垂到石旁。

    “为什么要和主上吵架呢?季教主不喜欢你,自然会来说些冷言冷语。”

    夏笙依旧看着晃荡的水面,好半天才说:“那他为何不回答,他为什么不说那些事情都不是他做的。”

    水墨道:“每个人都有苦衷。”

    “你们,除了会说些这种空话,还有什么好讲的,人生一世,做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我不懂苦衷,也不想懂。”

    “韩公子心思透亮,我们都是做不到的。”

    一时无言。

    “主上说,你若是心情差,愿意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吧,他答应你的事情,是不会食言的。”

    “水墨。”

    “嗯?”

    “我到底是谁?”

    “奴婢不知。”

    “绮罗……是不是他杀的。”

    “奴婢也不知。”

    夏笙侧头看她:“你走吧,跟了我这么远,也该看出我只是心情不好罢了,你们再有人跟着我,只能让我的心情更差。”

    少女点点头,说了句东瀛话,算是告退。

    瞅见她转弯不见,夏笙便起了身。

    他的确是心情不好,简直不好到了极点。

    每每他郁闷的时候,都想离开眼前。

    然而他也不是一个大半夜躲到树林里的小孩子了。

    世事的复杂,让夏笙很疲惫,他忽然想去独自看一看这个世界有多大,人生又有多长。

    他想让自己真正的成熟起来。

    成熟到配的上那个人,或者,离得开他。

    ――

    浩荡皇城,朱红色的砖,黄琉璃的瓦,到处传扬的浓浓的京味叫卖。

    冬深了,蔚蓝天幕不知不觉便飘起雪来了。

    大片的,晶莹的雪花顺着垂直的轨道飞扬而下,像是四月樱花,只是更加盛大。

    盖了屋檐,掩了道路,到处都是白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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